另一侧,展大鹏的火箭筒小组只剩下他一个人还站着,而他怀里,紧紧抱着那最后一、也是唯一一能够威胁到敌方坦克的火箭弹。他用衣袖一遍又一遍地擦拭着冰冷的弹体,仿佛那不是一件武器,而是一件稀世珍宝、是整个阵地的“定海神针”。他半跪在掩体后,双眼死死盯着山下那辆正在缓缓推进的坦克,等待着一个绝无仅有的、能一击致命的机会。这枚火箭弹承载了太多的希望,他甚至不敢轻易呼吸。
看到这一切,林泰的心在滴血。他打开了最后一箱弹药补给,里面没有子弹,只有二十几枚手榴弹。他面无表情,但眼神却沉重得如同山岩。他把这最后一批手榴弹分给了每一个还能战斗的战士,每个人的手里都沉甸甸的,那不是武器的重量,而是生命的重量。最后,他自己只留下了两颗。一颗留给敌人,另一颗……他没有再想下去。他只是将那两颗手榴da弹仔细地挂在胸前,那是他作为指挥官,为自己和这片阵地准备的最后归宿。
黄昏时分,天空被残阳染成了诡异的血红色,仿佛在为即将到来的结局作注脚。敌军动了最后的、也是最猛烈的一次总攻。他们似乎也耗尽了耐心,所有的兵力都投入了进来,黑压压的人群如同潮水一般,伴随着歇斯底里的嚎叫声,从四面八方涌向山顶。
子弹打光了,就用枪托砸!用刺刀捅!用石头!展大鹏在坦克进入五十米距离时,怒吼着射出了那最后一火箭弹,精准地命中了坦克的履带,将其彻底瘫痪。但他自己也被敌方机枪手盯上,瞬间身中数弹,倒在了血泊之中。
“大鹏!”张冲目眦欲裂,打光了机枪的最后一子弹后,他拔出腰间的匕,如一头受伤的雄狮般扑向冲上来的敌人。
防线,在崩溃的边缘摇摇欲坠。几个敌兵已经冲上了阵地,与战士们展开了惨烈的白刃战。林泰看着这地狱般的一幕,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他已经准备拉响胸前的手榴弹,与冲上来的敌人同归于尽。
就在这千钧一之际,异变陡生!
山下,敌军的后方突然大乱了起来!密集的、完全不同于敌军武器的枪声,如同炒豆般骤然响起。爆炸声、惨叫声、混乱的指挥声,从山下清晰地传来。进攻的敌军阵型瞬间停滞,后队变成了前队,开始惊慌失措地回头射击。
林泰猛地举起望远镜,在那片混乱的战场侧翼,他看到了!他看到了无数跃动的身影,看到了那面在硝烟中若隐若现、让他热泪盈眶的旗帜!
“是援军!我们的援军到了!”不知是谁用嘶哑的嗓子喊出了这一句。
这声音,如同在漆黑的绝望深渊中,点亮了一盏刺眼的明灯!所有还在苦苦支撑的战士,精神为之一振,濒临熄灭的生命之火,在这一刻重新熊熊燃烧!
“弟兄们!”林泰猛地站直了身体,一把扔掉已经没有意义的望远镜,拔出了腰间的手枪。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出了振聋聩的怒吼:“我们的援军来了!冲出去!配合友军!全歼他们!为了牺牲的弟兄们,反击!”
残存的战士们,眼中迸出了惊人的光彩。他们积压了整整两天的屈辱、愤怒、悲伤和绝望,在这一刻化作了无穷的力量。
在林泰的带领下,他们怒吼着跃出了摇摇欲坠的战壕,像一群从地狱杀回人间的复仇者,配合着从侧翼包抄过来的友军,向着已成惊弓之鸟的敌人,起了最后的反击!
战斗,终于结束了。幸存的战士们没有欢呼,甚至没有力气去感受胜利的喜悦。他们只是麻木地、踉跄地走在自己用生命守卫过的阵地上,清理着战友的遗体,每个人的脸上都覆盖着一层由硝烟、尘土和泪水凝固而成的灰色面具。
不久,山下传来了整齐而有力的脚步声,接防的友军部队,终于上来了。他们穿着干净整齐的军装,装备精良,脸上还带着未曾被这场血战磨砺过的锐气。看着这些精神饱满的战友,林泰和他的弟兄们,仿佛看到了两天前的自己,一时间竟有些恍惚。
林泰沉默地带着新来的指挥官,一位肩上扛着同样军衔、但眼神要锐利得多的上尉,开始熟悉这片刚刚用鲜血浇灌过的阵地。他的脚步很沉,每一步都像踩在破碎的记忆上。他不再是一个意气风的指挥官,更像一个苍老的、尽职尽责的守墓人。
“这里,”林泰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旧的风箱,他指着一堆被炸得粉碎的岩石,“是我们的主火力点,视野最好,但也是最容易被炮火覆盖的地方。老王就是在这里没的。”他没有多余的情感流露,只是在陈述一个刻骨铭心事实。“那个弹坑,是何晨光的狙击位,空袭时被炸塌了……我们刚刚才把他挖出来。那边,展大鹏用最后一火箭弹敲掉了敌人的坦克,位置很好,但没有撤退的路线……”
他就这样,把每一个火力点、每一个掩体、每一个观察哨的位置,都巨细无遗地指给那位新来的指挥官看,仿佛在移交一件凝聚了无数人心血的传家之宝。他所说的每一句话,背后都站着一个或数个牺牲的、鲜活的灵魂。那位上尉一言不,只是认真地听着,眼神中的锐气逐渐被一种沉重的敬意所取代。他知道,他接管的不仅仅是一个阵地,更是一份用生命写就的嘱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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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阵地的另一端,张冲跪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把他那挺满是划痕的机枪里仅存的弹链取了出来。他用粗糙但异常轻柔的手指,将那所剩不多的、还不到三十的机枪子弹一颗颗地从弹链上拆下,然后仔细地码放在一个弹药盒里。这些金色的子弹,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冰冷的光芒,它们是他最后的伙伴,也是他未能救下展大鹏的无声见证。他的动作很慢,很专注,仿佛这不是在整理弹药,而是在举行一场庄严的、只属于他自己的告别仪式。
不远处,展大鹏生前最宝贵的财富——那具已经打空了的火箭筒,被一个幸存的组员轻轻地交给了接防部队的一名战士。那名年轻战士郑重地接过来,能清晰地感觉到筒壁上还残留着展大鹏的体温和决绝。他不知道这具武器背后的故事,但他能从递交者那布满血丝的红肿双眼中,读懂它的分量。
而蒋小鱼,则独自一人走到了阵地的最前沿。他弯着腰,借着微弱的星光,最后一次、也是最仔细的一次检查着他亲手布设的那片雷区。
撤下去的路上,夜凉如水,队伍里却是一片死寂,大家都很沉默。
没有人说话。胜利的喜悦早已被巨大的悲伤和深入骨髓的疲惫冲刷得一干二净。每个人的脑海里,都像放映机一样,不受控制地回放着过去四十八小时里的血腥画面:战友在身边倒下的瞬间,炮弹在耳边炸响的轰鸣,以及自己扣动扳机时,远方敌人身体的抽搐……这些画面交织成一张无形的大网,将每个幸存者的灵魂都紧紧包裹,令人窒息。
队伍里唯一能听到的声音,是沉重的喘息,是军靴踩在碎石上出的“沙沙”声,以及装备相互碰撞时那零落而疲惫的“咔哒”声。这些声音,反而让周围的寂静显得更加深沉、更加压抑。
走在队伍中间的何晨光,脚下那被炸塌的掩体碎石造成的伤,又因为高强度的战斗和此刻下山的颠簸而加重了。钻心的疼痛从脚踝处一阵阵传来,让他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整个人在崎岖的山路上,走得一瘸一拐,身形控制不住地摇晃。冷汗浸湿了他额前的碎,黏在皮肤上,又冷又痒。他咬紧牙关,将所有的呻吟都吞回肚子里,只是脸色,在清冷的月光下,显得愈苍白。
林泰走在他身旁,一直默默地观察着他的状态。他看到何晨光每一次落脚时,身体都会有一个微不可察的剧烈颤抖。他背上那支沉重的狙击步枪,此刻不再是杀敌的利器,而成了一件残酷的刑具,正不断加重着他的痛苦。
林泰终于忍不住停下脚步,按住了何晨光的肩膀。他的声音不大,但在寂静的山路上却异常清晰:“晨光,把狙击枪交给别人背,你这样不行。”
蒋小鱼立刻凑了上来,伸出双手:“光哥,给我吧。”
何晨光却像是被触动了什么最重要的东西,他猛地摇了摇头,身体因为这个动作而晃了一下,但他扶着枪背带的手却抓得更紧了。“不用,”他固执地看着林泰,嘴唇干裂,声音沙哑却异常坚定,“头儿,我没事,我能行。它是我的枪,我得自己背着。”
林泰皱起了眉头,他能理解一个狙击手对自己的武器那种视如生命的感情,但在他看来,现在更重要的是何晨光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