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泰已经扔出了他最后的武器。他缓缓地抽出腿边的军刀,准备迎接生命中最后的肉搏。
就在这时,一种奇异的声音,穿透了战场上混乱的枪炮声和嘶吼声,钻入了他的耳朵。
那是一种低沉而有力的、充满着钢铁与力量感的马达声!
一开始,林泰以为是自己因为失血和疲惫,出现了幻听。但那声音,越来越清晰,越来越雄浑,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令人心安的节奏感!
这声音,不是来自山下的敌军!而是来自他们的……身后!
林泰猛地回头。
只见在那片被炮火削平了的山脊线上,几辆涂着丛林迷彩的装甲车,如同破土而出的钢铁巨兽,轰鸣着,翻越了山坡,从山后开了出来!履带,碾过碎石和焦土,出了“嘎吱嘎吱”的、令人牙酸却又无比悦耳的声音!
车身上,那鲜红的、闪亮的五角星,在这片昏暗的战场上,是如此的醒目,如此的耀眼!
是援军!
是他们的援军,到了!
那一瞬间,林泰感觉到一股巨大的暖流,从脚底板,猛地冲上了天灵盖!他那几乎要被绝望压垮的神经,瞬间被狂喜和劫后余生的激动所填满。他想欢呼,想嘶吼,却现喉咙里干涩得不出任何声音,只有眼泪,不争气地涌了出来。
不仅仅是他,阵地上所有活着的士兵,都看到了这一幕。他们呆住了,仿佛看到了神迹。
而装甲车上的士兵,没有给他们留下任何呆的时间。
车上的高平两用机枪,几乎是在刚刚露头的瞬间,就出了怒吼!
“突突突突突突——!!!”
大口径机枪子弹,形成了几道肉眼可见的、炽热的鞭子,带着撕裂一切的气势,对着下面正在重新集结的敌军,猛扫过去!
如果说,张冲的重机枪,是一道不可逾越的墙,那么这几挺车载机枪,就是几把足以开山裂石的巨斧!
子弹,轻而易举地撕开了敌人的掩体,将躲在石头后面的敌人,连人带石头,一起打得粉碎!敌人一下子乱了阵脚,他们完全没有预料到,这片小小的山头上,竟然还隐藏着如此恐怖的装甲力量!他们的指挥系统,在何晨光的精确狙杀和这突如其来的打击下,彻底崩溃了。
“撤退!撤退!”
终于,在付出了惨重的代价之后,敌军的意志,彻底崩溃了。他们不再冲锋,而是惊恐地尖叫着,开始往后撤。
援兵到了。
随着一阵“嘎吱”作响的金属摩擦声,装甲车的后舱门,重重地砸在地上。从车上,如同猛虎下山般,跳下来几十个全副武装的士兵。
他们的出现,与林泰和他的弟兄们,形成了无比鲜明的、甚至有些刺眼的对比。
他们的军装,是崭新的,干净的,带着折叠过后清晰的棱角。他们的脸上,涂着均匀的油彩,只露出一双双冷静而锐利的眼睛。他们手中的武器,保养得-油光锃亮,闪烁着冰冷的、机械的光泽。他们的动作,没有丝毫多余,每一步都充满了训练有素的力量感和明确的目的性。
他们像一群精准的手术医生,进入了一间刚刚结束了血腥急救的、一片狼藉的手术室。
他们没有欢呼,甚至没有多余的交流。他们迅地散开,以战斗小组为单位,行云流水般地接替了那些早已残破不堪的阵地。有的士兵,迅架设起新的机枪火力点;有的,则半跪在地,用望远镜警惕地监视着敌人撤退的方向,防止他们卷土重来;还有几名医护兵,背着显眼的红十字药箱,第一时间冲向了那些倒在血泊中、出痛苦呻吟的伤员。
带队的,是个皮肤黝黑、身材魁梧的黑脸汉子。他的脸,像是被高原的烈日和边疆的风沙,反复雕刻过一样,每一道皱纹里,都写满了坚毅和沉稳。他的眼神,如鹰隼般锐利,只-是在阵地上粗略地扫了一眼,就仿佛已经将整个战场的态势,尽收眼底
他大步流星地走到林泰面前。
林泰下意识地挺直了几乎要折断的腰杆,想敬一个军礼,却现自己的右臂,根本抬不起来,只是在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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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黑脸汉子伸出蒲扇般的大手,轻轻按住了林泰的肩膀,阻止了他的动作。他的目光,在林泰身上停留了片刻——那身被硝烟熏黑、被鲜血浸透、被碎石划破的军装,那张年轻却写满了疲惫与沧桑的脸。
他没有说太多的话,没有问战斗的经过,也没有说任何安慰的言语。他只是重重地冲林泰点点头,眼神里,包含了千言万语:有敬佩,有理解,有“辛苦了”的慰问,更有“接下来交给我们”的承诺。
然后,他便转过身,就像一台高效的战争机器,开始大声地指挥着自己的部下,重新布防去了。“二组!左翼前推三十米,建立前哨观察点!”“机枪组,立刻测算交叉火力网!”“通讯兵,给我接上级指挥部!”
他那洪亮而沉稳的命令声,像一根定海神针,让这片刚刚经历了生死考验的、混乱的阵地,迅地恢复了秩序和安全感。
也正是这秩序和安全感,如同潮水般退去时,卷走了林泰身体里最后的一丝力量。
那根从战斗开始就一直紧绷着的、名为“意志”的弦,终于,“嘣”的一声,断了。
林泰这才觉得,自己那两条仿佛灌满了铅的腿,再也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它们软了,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一股排山倒海般的疲惫感,从四肢百骸的每一个细胞深处,疯狂地涌了上来。他眼前一黑,一屁股坐在了满是弹壳和血污的地上。
他不想动,甚至不想思考。他只是大口地、贪婪地呼吸着那混合了硝烟、血腥和泥土味道的空气。直到此刻,他才真正地感觉到,自己还活着。
当紧绷的神经松弛下来,身体的各种感觉,才如同迟到的信件,纷至沓来。后背被碎石砸出的伤口,火辣辣地疼;耳鸣声,不但没有减弱,反而变得更加尖锐,仿佛有几千只知了在他的脑子里开会;因为长时间的剧烈运动和缺水,他的喉咙干得像是要冒烟。
他缓缓地抬起自己的双手,放在眼前。那是一双怎样的手啊!指甲缝里,塞满了黑色的泥土和火药残渣,手背上,布满了细小的伤口和凝固的血痂。这双手,在几分钟前,还在稳定地射击,还在冷静地投出最后的手榴弹。而现在,它们却抖得连一根烟都拿不稳。
他环顾四周,寻找着自己的战友。
不远处,张冲还跪在他的那挺重机枪旁边。他没有理会那些精神抖擞的援军,也没有在意自己身上的伤。他还在用一块破布,一遍又一遍地、近乎偏执地擦拭着他的宝贝机枪。那根刚刚经历了极限射的枪管,甚至都已经打得红了,在傍晚的光线下,散着不祥的、暗红色的光芒,周围的空气,都因为高温而微微扭曲。张冲的动作,很轻,很慢,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温柔,仿佛他擦拭的,不是一件冰冷的杀人武器,而是自己最珍视的、同生共死的伴侣。他的眼神,有些空洞,战斗中那股野兽般的狂暴,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巨大的茫然和空虚。
在战壕的另一边,蒋小鱼无力地靠在弹药箱堆成的战壕边上,一条腿伸得笔直,另一条腿蜷缩着。他的左胳膊上,已经被医护兵用急救包,草草地缠上了厚厚的绷带,但鲜血,依然顽强地从纱布的缝隙中,慢慢地渗透出来,染红了一大片。他那张平时总是挂着玩世不恭笑容的脸,此刻没有一丝血色。他把头盔摘了下来,放在腿上,仰着头,闭着眼睛,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胸膛剧烈地起伏着。一颗刚刚扔完的手榴弹拉环,还挂在他的小拇指上,随着他的喘息,轻轻地摇晃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