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炷香后,锦衣卫悄无声息地去了扬连府邸。屋内灯火未灭,门外风声正急。
黑暗的牢房里,只有沉默的空气和遥远的铁链声。扬连双膝跪地,低头看着那被血水浸透的官靴,周围的寂静似乎已将他吞噬。他已不再是昔日威风凛凛的东林党骨干,而是一个被无情折磨的囚徒。
“英公……”他喃喃道,声音沙哑而微弱。即便如此,他还是不敢松开那已被拷问折磨得几乎麻木的双手。
他低声再次说,眼里尽是难以言说的痛苦:“我愿意供出任何人,求千岁爷赐我死。”
他没有了曾经的英勇与高洁,只剩下死生的抉择。
他的胸口压着沉重的铁链,每一次呼吸都像是承受着无法忍受的重量。他低下头,不敢再看那曾让他奋勇直前的理想,而此时的他只希望——一切结束。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牢房内的冷气让他无法忍受。他听见了英仁贞的脚步声,那些从未曾在他生命中出现过的威胁,此刻变得格外真切。
“英公,若能赐我死……”
他再度低下头,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解脱。
牢门外,黑影被长长地拉扯,遮在扬连的身上。
“呵。”英仁贞出惯常的冷笑,听在扬连耳里,直令他心胆俱裂。
“不过被阉割了,就这么想死?没有了你扬御史大人,家国和朝纲怎么办呢?”英仁贞悠悠道,“本来,你也只比本公多一截,如今还不如本公呢。”
英仁贞的笑声在黑暗中回荡,像一根刺深深扎进扬连的心脏。他低头,看着自己被血水染红的手脚,眼中已没有了曾经的自豪与骄傲,剩下的只是对生死的恐惧与无望。
“魏公,魏公……”扬连虚弱地重复着,“若是能死,我愿供出一切,不留余地……”胯下如万蚁撕咬般疼痛,眼前的世界开始模糊,视线中仿佛浮现出早已被遗忘的理想与信念,却又被铁链和折磨压得无法喘息。
死了,一切就结束了,生前身后名,已无暇顾虑。
“你知道吗,几十年前,本公的父母也曾向你这样的士人、父母官苦苦哀求。”英仁贞忽然低声说道,话语中带着一种无法掩饰的寒意,“那年,天气不顺,蝗灾肆虐,朝廷财政紧张,本应要宽慰百姓,结果他们反而以‘劝输’为名,加重了纳税。”
扬连微微抬起头,眼神不再只是恐惧,而有了些许愧意。
这样的事情,在他们这些清流士大夫眼里,从来都被视为“天理”。如今身陷囹圄,反倒像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一般,生出了惭愧之心来。
英仁贞的眼中却闪烁着冷厉的光,“本公的父母,他们也曾是百姓中的一员。可在朝廷的眼中,不过是那些微不足道的蝼蚁。那年,天灾不断,生活困顿,百姓苦不堪言。我家也不得不忍受苛刻的压榨,试图逃离这片土地,寻求一线生机。可正是那时,我家被衙门盯上了——被扣上‘不务本业、抵触朝廷’的罪名。”
扬连饱满的额头上,冷汗涔涔而下。
“那年,本公父母遭逮捕,当众施以酷刑,最后暴晒致死。”英仁贞的声音低沉而冰冷,“本公亲眼目睹他们的痛苦与绝望。那时本公什么都不懂,只有愤怒。那种无力感,比任何刑罚更为沉重。”
他停顿了片刻,抬头看向扬连,目光深邃而冷漠。“你以为你眼前的这些苦难与屈辱,是你一个人经历的吗?不是的。你不值一提,跟本公父母相比,你根本什么都不是。”英仁贞的目光越冷冽,仿佛一把利剑刺向扬连的心脏。
扬连深深地埋下了头颅。
一沓奏折被从门外丢了进来,“啪”地一声,重重落在扬连面前。
英仁贞冷冷道:“把这些弹劾本公的家伙,统统供出来,本公便遂了你的心愿,叫你死得毫无痛苦。否则,嘿嘿。。。。。。”
巨大的恐惧,瞬间笼罩了扬连,使他浑身颤抖不已。
“我写。。。。。。我都写。。。。。。”。
若干年后,扬连是否知道,宝嘉行侍郎大人,假托他的名字作了一《狱中绝命辞》:“大笑大笑还大笑,刀斫东风,于我何有哉!”以歌颂西林党的风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