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都东城司署,夜色渐深,官灯渐稀。
唐蔓倚坐案前,眉间藏霜,指尖摩挲着一页已然泛黄的古旧卷宗。
她面前堆着七八本“封档”的案簿,其上俱有朱笔标注“调令夜巡”四字,标志着这些案卷,已非地方能再查之事。
可她不是别人。
她是唐蔓,东城司捕头,虽身为女流,却以铁腕与不妥协之名,横压一方衙署。
案桌灯芯已燃至末段,火焰跳动,影如鬼影。
她早已记不清,这是她第几夜翻阅这批旧卷了。
七情异化、无影之门、摄魂残阵……这些词汇,近来频频出现在耳中,可越查,越像是被人早已掩埋的秘密。
她将一册封皮标注“景元六年?云阳案”的旧簿展开。
案中记载简略一座山寺生异象,寺僧全体消失,阵痕未散,门下一小和尚遗失。后经夜巡司介入,案宗被提,无结论。
这种记载,她这几天已翻过不下十起。
可就在这页的角落,她看见了一行不同寻常的笔记
“……寺中残留一名灰袍老僧,拒不受访,只言‘七情不可动’。言语疯癫,然不似邪魔。后消失。署名夜记笔吏丁某。”
她眼中光芒一闪,立刻从旁抽出另一案簿,是从私人门路借得的云林司资料副本,封面无名,只书“异僧行踪?景元七年”。
翻至中段,一张拓印粗糙的画像映入眼帘。
画中之人,灰衣破袍,面容模糊,似僧非僧,神情恍惚中却带着一丝莫名的安详。其名下,题有两字
——空影。
唐蔓目光微凝。
“果然……又是他。”
这已不是她第一次见到这名字。
若只出现在一次案宗之中,也许是巧合。可这几日下来,她已在五份不同地区、不同年份、不同官署的卷宗中见到此名。
每一次,他都在“封阵”、“异情”、“门影”之后现身。
而每一次,他都未曾留下结语——只是消失。
她缓缓坐正身子,低声呢喃“这个人……是线索之源,还是终点之门?”
火焰在这刻忽然微微摇曳,窗外的风声彷佛也低了下去。
唐蔓放下卷宗,起身披衣。
她今日不是为了写报,她要亲自去一趟——这些卷宗里出现最多次的地点崆影山旧寺。
那里,是空影最后现身之处。
而她,准备亲自探寻真相。
东都郊外,霜气未融,山影沉沉。
唐蔓勒马于古道之侧,一身简装素衣,仅将寒风阻于鬓之外。
长风扬起斗篷边角,马蹄声声落于荒野,响而不散,彷佛诉说着某种沉默的预兆。
她回远望,东都已隐没于晨霭之中,只有城垣尖顶隐隐刺破云幕,恍如一座沉睡巨兽的骨鳍。
崆影山,已在眼前。
那本是她少年时便知晓的名字——不是因为山高,也非因地险,而是因其山中有寺,有异,有案。
空影,便曾于此留下最后的痕迹。
唐蔓翻身下马,靴尖踏入湿滑石径,一步一声,与山风交错。
此刻四野无声,唯有风穿林叶,似有似无地卷起些低语。鸟雀不鸣,虫兽潜藏,雾色渐浓如纱幕徐徐垂下,将整片山径笼于迷梦之中。
唐蔓放慢脚步,手已暗扣扇柄,身上气机隐动。
她并非惧怕——只是察觉到了某种熟悉的征兆,那是多年前与夜巡司打交道时才能察觉的“静”。
不是寻常之静,而是——杀机将至之前,万物不敢动的一瞬寂灭。
她抬眼望前,旧寺之顶破瓦处,有一点黑影闪过。
“……终究来了吗。”
唐蔓低声一笑,笑意中无惧无惧,反而有些莫名的期待。
她素来独行,行的是人间正道,查的是隐晦旧案,可如今涉入“无影门”与“摄魂阵”之事,早已知晓,敌手不会仅止于人。
而她也从未指望,有人替她拔刀。
——若无人为正,便由我来当那柄断案之刃。
远处,山寺的钟楼早已倾圮,只余半截断梁横挂天际,形如残弓,仿若等待一声不响的放箭。
唐蔓拾阶而上,步履坚定,雾气在她周身盘绕,如有无数幽魂在耳边低语。
而她神情未变,只有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