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一场战斗之前,纪怜淮的缓慢苏醒就仿佛从一个万古长夜中而来,又像是从深不见底的冰冷海渊逐渐浮起。最先恢复的并非视觉,而是一种弥漫性的感知——无边无际的沉重、粘稠,以及无数细微却尖锐的情绪碎片,如同砂砾般摩擦着她的灵觉。这里是“影域”,千禧城集体潜意识的深渊,痛苦与恐惧沉淀酵的泥沼。与她最初被动卷入、仅凭本能挣扎时不同,此次“醒来”,她的意识核心处多了一份难以言喻的“锚定感”。那枚历经蜕变、近乎无形的混沌心印,如同经过淬炼的星辰内核,在她意念深处散着恒定而微弱的辉光,不仅驱散了部分令人窒息的迷失感,更让她对周遭环境的感知变得清晰了许多。
她“看”向四周。依旧是没有日月星辰、没有上下四方之分的混沌虚空,但那些翻滚涌动的、由负面情绪凝聚成的色块,此刻在她感知中已能分辨出更细微的差别:暗红色往往是暴戾与愤怒的咆哮;灰黑色凝聚着深沉的绝望与悲伤;惨绿色则跳跃着贪婪与嫉妒的毒焰……它们不再仅仅是模糊的威胁,而是呈现出某种……“地貌”特征。远处,那由无数痛苦面孔扭曲而成的巨大风暴依旧在缓缓移动,如同影域的永恒背景音,但压迫感似乎不再那么令人彻底无力。近处,一些较小的情绪漩涡兀自旋转,散出诱人沉溺或令人恐慌的气息。
“我……更‘清醒’了。”纪怜淮的意识泛起一丝明晰的波澜。她回想起第一单元末尾那惊心动魄的对抗,邪神意志的恐怖威压,玉佩中迸的秩序之光,以及最后被强行拉回现实时灵魂几乎碎裂的痛楚。那场濒死的体验,如同一次残酷的锻造,反而让她与心印的本源联系更加紧密。此刻,她不仅能更好地抵御负面情绪的侵蚀,甚至开始能隐约“听”到这些情绪背后细微的“声音”——一段破碎的童年噩梦、一次事业失败的挫败感、对逝去亲人的无尽思念……这些原本混杂成一片噪音的个体创伤,此刻似乎变得可以区分。这并非令人愉悦的能力,反而如同直接触摸无数鲜血淋漓的伤口,但她知道,这正是心印之力的本质——深度共情,也是理解并化解这片绝望之域的关键。
她尝试移动。意念一动,那混沌心印便微微流转,在她意识周围形成一层极淡却异常坚韧的无形力场。这力场不再像最初那样被动防御,而是带着一种主动的“调和”意味。当她“飘”过一团由“社交恐惧”凝聚成的、不断自我收缩的暗影时,心印力场轻轻拂过,那暗影剧烈颤抖了几下,竟没有像往常一样攻击,反而像是被某种温暖的力量安抚,收缩的度明显减缓,甚至分离出一丝微弱的、代表“渴望被接纳”的平和波动。
纪怜淮心中微动,这种细微的成功,给了她继续前进的信心。她根据心印那模糊的指引,选定了记忆中王越泽曾提及的、能量异常汇聚的一个大致方向,开始向影域更深处探索。沿途,她遇到了更多形态各异的负面情绪聚合体。有的如同荆棘丛林,充满尖锐的敌意;有的如同流沙沼泽,散着吞噬一切的惰性;还有的会幻化成熟悉的身影或场景,试图唤起她内心的软弱与恐惧。但保持清醒的纪怜淮,已能更好地识破这些幻象,或以心印之力进行温和的疏导与安抚,或巧妙地绕行。她的行进度虽然缓慢,却比之前盲目飘荡时有了明确的目的性和更高的效率。
现实世界,基石厅深处,静养单元已转变为前沿指挥部。
空气依旧凝重,但少了些绝望,多了几分紧张的秩序感。纪怜淮的生命维持平台被各种增强型传感器环绕,实时数据流如同瀑布般在中央光屏上滚动。她的身体指标平稳,而脑波活动模式显示出一种前所未有的、稳定的活跃状态,与“影域”特定频段的能量波动持续保持着微妙共振。
郁尧站在主控台前,身姿挺拔,眉头微锁,目光锐利地扫过各项数据。他脸上的疲惫未曾消减,但那股如山岳般的沉稳气质愈凸显。第一单元外部袭击带来的创伤尚未完全平复,基地的修复工作仍在进行,但他已将绝大部分精力投入到对“影域”局势的监控与应对上。
“怜淮的意识活跃度稳定在阈值之上,与影域的交互模式显示她的主观能动性显着增强。”王越泽的声音带着一丝压抑的兴奋,他指着屏幕上一条相对平稳却蕴含复杂波形的曲线,“看这里,她的心印能量输出呈现出一种‘引导’和‘调和’的特征,而非单纯的抵抗或净化。这说明她在影域中的行动更加自主,并且……似乎找到了一种更高效的应对方式。”
他切换屏幕,展示出一幅极其复杂、不断自动修正的星图般的结构图——正是他基于纪怜淮意识活动反馈、结合灵犀网络底层数据流逆向推演出的“影域”初步模型。图中,大片大片的黑暗区域代表未探明地带,而一些亮起的线条和节点,则标示出已探测到的能量流动路径和聚集点。“根据怜淮提供的感知数据和能量流向分析,我们初步锁定了三个能量反应异常强烈的‘节点’。这些节点像是整个影域网络的枢纽,很可能由痛楚神殿的力量直接操控,维持着这片噩梦空间的稳定。如果能破坏它们,或许能从根本上动摇影域的结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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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尘子静坐一旁调息,闻言缓缓睁开双眼。他的脸色比之前红润了些,但元气远未恢复,眼神中却透着一股历经劫波后的深邃与凝重。“萨菲罗斯……此獠狡诈异常,其以影域为棋盘,以众生心魔为棋子。怜淮姑娘虽得心印之妙,初窥门径,然孤军深入,恐仍凶险万分。节点之处,必设重重陷阱。”
郁尧点头,目光沉静:“我们不能让她独自承担所有风险。阿泽,继续优化影域地图,重点分析节点周边的能量结构和可能的防御机制。玄尘子先生,请您准备好更强的精神支援法阵,一旦怜淮接近节点,我们需要给她提供远之前的信念支撑。另外……”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冷光,“外部防御绝不能松懈。痛楚神殿上次袭击未果,绝不会善罢甘休。我怀疑他们正在等待时机,或许就在怜淮对节点动手的关键时刻。”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担忧,通讯频道中传来外围警戒点的报告:监测到多个不明信号在基地远端徘徊,似在侦察,行为模式与痛楚神殿残党高度相似。郁尧立刻下令提高戒备等级,增派巡逻力量。
影域深处,纪怜淮的探索遇到了新的挑战。
随着她不断深入,周围的“环境”变得更加诡异和危险。那些负面情绪聚合体不再仅仅是散兵游勇,开始呈现出某种……“组织性”。她现一些较小的情绪漩涡会主动向更大的黑暗区域靠拢,如同百川归海。而一些原本混沌的区域,开始浮现出模糊的、类似建筑废墟或扭曲地形的轮廓,仿佛这片纯粹的精神空间正在被某种力量强行赋予“形态”。
更令人不安的是,她开始遭遇一种新的“存在”——“精神傀儡”。这些并非单纯的情绪聚合体,而是千禧城沉睡市民意识被深度腐蚀后形成的投影。它们保持着大致的人形轮廓,但面容模糊扭曲,眼神空洞,周身缠绕着暗红的邪能丝线,如同提线木偶。它们漫无目的地游荡,或重复着某种痛苦的动作,一旦感应到纪怜淮这带有“秩序”气息的异类,便会立刻出无声的嘶嚎,疯狂地扑上来攻击。它们的攻击并非物理层面,而是直接的精神冲击,试图将自身的绝望与痛苦强行灌输给纪怜淮,污染她的心志。
第一次遭遇时,纪怜淮险些中招。那傀儡幻化出一个孩童的模糊身影,出凄厉的哭喊,直刺她内心深处对弱小者的怜悯。幸亏心印及时预警,她才猛地惊醒,意识到这只是邪能操控的幻象。对付这些傀儡,远比对付单纯的情绪体困难。她不能像之前那样简单地“安抚”或“疏导”,因为它们已被邪能深度绑定,强行净化可能会损伤其背后沉睡市民的根本意识。她必须找到一种方法,在不伤及本源的情况下,暂时“屏蔽”或“切断”邪能对它们的控制。
纪怜淮尝试着将心印之力凝聚成更精细的丝线,如同手术刀般,探向一个攻击她的傀儡。她小心翼翼地避开其意识核心,专注于缠绕在外的邪能丝线。这个过程需要极高的精准度和控制力,稍有差池便会引邪能反噬或伤及无辜。经过数次失败的尝试和心印的细微调整,她终于成功地将一丝邪能丝线从中性化、剥离。那傀儡的动作顿时一滞,空洞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极其短暂的迷茫,随即又被更浓的黑暗淹没,但攻击性明显减弱了。
“有效,但太慢,太耗神……”纪怜淮意识到,面对可能成群结队出现的傀儡,这种方法效率太低。她需要更有效率的应对策略,或者……找到控制这些傀儡的源头。
她将注意力投向更远处那些能量反应异常强烈的“节点”方向。根据王越泽的模型和她自身的感应,那些地方,很可能就是傀儡的“巢穴”或者控制中枢。危险,但也蕴含着突破口。
就在她权衡之际,前方一片由无数破碎武器和战旗残骸构成的、如同古战场遗迹的黑暗区域,传来了异常密集的能量波动和傀儡的嘶嚎声。那里,似乎正在生一场小规模的“战斗”?纪怜淮收敛气息,将心印力场降至最低,小心翼翼地靠了过去。
现实世界,指挥部内气氛骤然紧张。
“检测到怜淮姑娘前方出现高强度能量聚集!多个精神傀儡反应!还有……一种更强大的、带有明确恶意的意识波动!”王越泽急声报告,将传感器捕捉到的异常信号放大。
郁尧和玄尘子立刻聚焦于屏幕。只见代表纪怜淮位置的光点,正缓慢靠近一个刚刚被标注为“疑似节点一”的区域边缘,而那里,正有大量红点和一团代表未知强大意识格外浓郁的暗红色能量云在活动。
“是节点守卫?还是萨菲罗斯的投影?”郁尧沉声道,拳头悄然握紧,“玄尘子先生,准备精神支援。阿泽,密切监控,有任何异动立刻报告。怜淮,小心……”
他的意念,伴随着玄尘子开始吟唱的加强版静心法咒,化作一股更加凝练、温暖的信念之力,透过那条脆弱的“心桥”,遥遥传向影域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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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怜淮潜行至“古战场”边缘,藏身于一堵由凝固的绝望情绪构成的“断墙”之后。她小心地探出感知,眼前的景象让她心神一震。
只见一片广阔的、坑洼不平的“地面”上,数十个精神傀儡正在围攻一个……散着微弱白光的意识体!那意识体形态不定,时而如坚韧的盾牌,时而如锋利的刀刃,在傀儡群中左冲右突,动作虽然有些迟滞,却带着一种不屈不挠的意志。它的光芒非常微弱,仿佛随时会熄灭,但每一次被攻击,都能顽强地重新凝聚。
更让纪怜淮惊讶的是,她从那个意识体上,感受到了一丝……熟悉的、属于千禧城守卫部队的坚韧气质!这是某个沉睡的守卫队员的意识碎片?竟然还能在影域中保持一定的清醒和抵抗能力?
然而,围攻它的傀儡数量太多,而且远处那团暗红色的能量云中,散出一股阴冷的精神力,似乎在指挥着这些傀儡的行动。那道白光意识体显然已陷入苦战,光芒越来越黯淡。
救,还是不救?出手必然会暴露自己,惊动那团暗红能量云,很可能提前引与节点守卫的冲突。但若袖手旁观,这个难得的、保持清醒的同胞意识,很可能就此湮灭。
纪怜淮没有过多犹豫。心印之中,守护的信念自然涌动。她悄然调动心印之力,目光锁定了那团暗红能量云和它下方最密集的傀儡群。
纪怜淮藏身于凝固绝望情绪形成的断墙之后,目光紧紧锁定前方那片如同古战场的诡异区域。数十个精神傀儡,那些被邪能丝线操控的千禧城同胞意识投影,正出无声的嘶嚎,疯狂围攻着中央那一团微弱却坚韧的白光意识体。白光左冲右突,形态在盾牌与利刃间变幻,每一次被暗红的邪能冲击打得明灭不定,却又顽强地重新凝聚,散出不屈不挠的意志,如同暴风雨中摇曳的烛火,却始终不灭。那熟悉的、属于千禧城守卫部队的坚韧气质,让纪怜淮心头一紧。这是一个尚未完全沉沦的灵魂碎片,仍在凭借本能抵抗着影域的侵蚀。
而更远处,那团悬浮在半空、不断散出阴冷精神指令的暗红色能量云,则散着明确的恶意,如同提线木偶的操控者,指挥着傀儡们的围攻节奏。它似乎并不急于彻底摧毁那团白光,更像是在戏耍、消耗,从中汲取某种黑暗的养料。
救,还是不救?理智告诉纪怜淮,此刻应当隐匿行踪,继续向节点潜行,避免打草惊蛇。那暗红能量云很可能是节点守卫的一部分,惊动它,意味着提前暴露,将面对未知的危险。但内心深处,心印传来的共情与守护的本能,却让她无法眼睁睁看着一个仍在抗争的同胞意识被磨灭。这不仅仅是道德抉择,更是一种直觉——这个清醒的意识碎片,或许能提供关于这片区域、乃至节点守卫的关键信息。
就在她心念电转之际,那团白光意识体在连续承受数次重击后,光芒骤然黯淡到了极点,形态几乎溃散,仿佛下一刻就要彻底湮灭。围攻的傀儡出更加兴奋的无声咆哮,一拥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