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还不待她反应,变故又生,那蛋中神龟竟不知怎么,好像被她一剑唤醒,毫无预兆地颤了颤,缠绕壳外的重水陡然翻涌,望乡台上猝不及防地冲出了十丈高的怒涛,台边众鬼猝不及防,全都被浇成了落汤鸡。
甘希恶步辇下的一名小鬼被那水花一溅,突然爆出一声凄厉惨叫,只见他好似泡了水的泥人,皮肉剥落,开始“啪嗒啪嗒”地往下掉,顿时转身连滚带爬地往外跑,却还没跑出两步,就瘫软在地,就这么在众鬼眼皮子底下化作了一滩湿泥。
这下可好,危言耸听的惊悚传言当场上演,百鬼哗然,四散奔逃,只恨不能生出翅膀来,飞得离望乡台越远越好。甘希恶的步辇被直接掀翻在地,腿卡在了辇架中,动弹不得,被那水一泡,竟像吹皮球似的肉眼可见地膨胀起来,眼看就要撑爆了,还在喘着粗气挥舞手臂,高声嚎叫道:“抓住她、那个女修、抓住她!!”
大部分鬼光顾着自己逃命,但还有一些听了进去,停在不远处,虎视眈眈地将朱英包围在其中,后者见状,以剑拄地,勉强扯出个冷笑:“诸位还真是言而——”
话音未落,一道恐怖的威压刹那撕裂了虚空,直冲望乡台而来,朱英瞳孔骤缩,心底一凉:她灵气耗尽,哪怕只是被那余波撩到也可能当场毙命,但此时此刻再想躲闪,已根本来不及!
“轰!!!”
化神级别的灵煞对撞,余波瞬间摧枯拉朽地横扫全城,将所触及的一切拦腰斩断,数座高楼轰然倒塌,朱英猛地回过神来,却觉自己竟安然无恙地站在十里之外,身畔静立着一位裹着黑袍的瘦削男子,丝花白,手臂好似半截枯枝,一双深灰色眼眸漠然地俯视着她,竟有几分眼熟。
“多谢前辈出手相救,敢问您是……”
那人不语,眼珠略微一偏,瞥向缩进她衣领里避风头的隐蝉,杜如琢只觉得后脑勺如遭重击,竟然被硬生生撞出了隐蝉,猛地睁开双眼,脸色难看至极。
如此强悍的神识,那至少是个元婴期的魔修。
朱英却莫名觉得这一招也十分熟悉,愣了一愣,忽然倒抽了口凉气,后退半步:“你是金陵天舟上那个——”
那人却仰头望去,抬手掐诀,眼前景象顷刻间又是一花,二人竟倏然出现在了黄泉路上,斗法余波随即而至,身后的酆都结界如遭重创,正剧烈波动,整座城池若隐若现。
朱英急退数步,举剑喝道:“你要带我去哪?”
那人充耳不闻,从袍中探出另一只手,掌心悠然飞出一点萤火虫般的微光,朱英见之脸色剧变:“劫尘?!你怎么——”
“不是,假的。”那人终于开口,淡淡答道。
朱英眸光微动,依他所言,此人当年曾属于无极宫,的确有可能见过劫尘,又怀疑地问:“阴长生都没看出来?”
那人脸上皮肉扯了扯,露出个古怪的笑:“他不敢看。”
“你就敢看?”
“又不是第一次看了。”那人轻声说,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幽光,直到其仿佛受到某种感召,翩然飞向某个方向,眸光微不可察地一颤,抬眸往漫无边际的彼岸花海望了一眼,方才小心翼翼地合拢掌心。
“走。”
朱英蹙眉:“去哪?”
那人仿佛急不可耐,瞬息之间已掠出了数里,只留下袅袅余音:“有人在等你。”
朱英心念倏地一动,只犹豫了片刻,便咬着牙挤出最后一点灵力,踩上长剑纵身一闪,追进了猩红的彼岸花海中。
“谁?谁在等我?”
那人摇头:“不知。”
朱英体力透支,剑也御得摇摇晃晃,勉强追在他身后,喘息道:“那是谁、让你来找我?”
那人举起骨瘦如柴的手:“它。”
朱英吃了一惊,差点当场刹剑停下:“你听它的?你不是说它是假的么?”
“是,所以才听。”那人面无表情,极向前飞掠:“这是我最后一次听他的话。”
花香无孔不入,浓得醉人,朱英肩头剧痛不知不觉减弱了大半,却知这并不是什么好兆头,神色微凝,强打起精神问:“你是为你们的那个……‘天下大同’教来的?”
“不是,我等并非教派,名唤太平道,奉行此道者,皆可称同道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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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英心中冷笑:“敢问前辈,您在金陵所行之事,与太平二字有何关系?”
不知是否有从正道堕魔的缘故,那人虽为魔修,性情却罕见的淡泊,被当面讥嘲也不动怒,平静道:“太平二字,于你何意?”
朱英略一思索,答道:“无非是凡人安居乐业,修士各行其道,世间生灵欣欣向荣……无侵害,无冤仇,无灾祸,无动乱。”
那人却道:“为农者世代耕作,为官者世代统治,修士生修士,凡人生凡人,万象凝滞不变,岂非一潭死水?”
朱英争辩道:“自然不是凝滞不变,凡人之子可修行,寒门之子可入仕,各行各业川流不息,才算太平盛世。”
“那又要如何太平?”那人一针见血道:“世间万物自古有高低贵贱之分,若低者可以攀高,贱者可以求贵,则侵害、冤仇、灾祸、动乱永无止息。”
朱英神情一滞,竟无话可说,只得问:“那你说什么才算太平?”
“万物无高低贵贱之分、无命中注定之缚,众生平等,天下大同,才算真正的太平。”
“呵,说得轻易,如何能做到?”
“不难。四时更迭,日月周行,众生命运,皆由天道独裁,故而只需天道泯灭,则万物复得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