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魁拍拍她,“别这么义愤填膺了,给他住单间,是方便纪委问话。你就把这病房当监室、留置室看待,那也能算特殊待遇吗?”
江鹭嗤之以鼻。
宋魁将带来的一个红色盒子交给她,“这是他以前部队的老首长托付纪委转交他的。你替我给他,我就不进去了,外边儿等你。”
江鹭看到盒盖上印的字,更觉十足刺眼、十足讽刺。
但她还是接下来,将盒子收进包里,拎着东西推开了病房的门。
(大结局)
推开门,伴随浓烈的消毒水和碘酒气味,或许还掺杂着微酸的体味、久病卧床的衰腐气息,一股并不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江鹭随之看到房间里躺在病床上的何崴。
病房里除了他没有其他人,监测仪器在旁边发出规律的滴滴声。他像一具躯壳般了无生气地躺着,右腿膝盖下的位置空荡荡的,失去了半条腿,想要翻身、动弹变成一件极其艰难的事,即使看到她来,他也只是将缠着纱布、布满伤痕的脸转过来一点,朝向她。
仅仅时隔不到一年,江鹭无法分辨此刻再见到这个相识了二十多年的老朋友的感受。
看到他以如此一副残破之躯躺在自己面前,她的心如同灌了铅般沉重。
觉得他得到了应有的下场?还是痛恨命运没有给他更重的惩罚?亦或在此刻,又凭生出遗憾与惋惜?
他只是看了她一眼,就不自在地把目光挪开,“你怎么来了?”
江鹭将带来的补品和水果放在桌上,拉了椅子到床边,离着他不近不远的距离,看着他,淡声应:“来看看你。”
他苦笑一声,“来嘲笑我的吧。”
江鹭懒于作答,“叔叔阿姨呢?”
“我让他们回去了。”
谭婧自首后,孩子应该是放在老两口那儿照顾着,江鹭一想,现在他身边也是一个人都不剩下了,“那谁在陪护?”
“雇了个护工。”
江鹭没有话说,一时间空气静默下来。
何崴瞥她一眼,喉咙里涌出股浓烈的苦涩,“除了我父母和纪委的人以外,你是我出事以后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来探望的。”
江鹭有些意外,不知该发表什么看法,只有沉默。
“不瞒你说,这些天躺在病床上,真是看透了人情冷暖。我原想,我现在出事,局里的人怕惹麻烦,对我避之不及也是情有可原,但那些曾受过我帮助和恩惠的朋友、企业老板,再怎么说也该念着旧情来看望一下吧。但是没有,谁也没有,恐怕他们一个个地更希望我死了才好吧。”
他说起这个,江鹭才留意到,他的病房格外空荡、萧索,许多人住院时收到的鲜花、果篮等慰问品,在他这里竟然全无踪影。
“你家里亲戚呢?”
他摇头,“哪还有什么亲戚,都恨不得跟我这种马上要进去的人撇得干干净净才好。”
江鹭只好道:“应该是纪委不允许随意探视吧。”
何崴自嘲地哀叹一声,“不用安慰我,我知道,在你眼里、在我家人眼里,我应该已经是个十恶不赦的人了吧。我现在这副样子,每天要靠护工接屎接尿,翻身,断肢疼得要上镇痛药、止疼泵才能勉强忍下来,躺在这里都不叫度日如年,而是度分如年、度秒如年。我说实话,我生不如死啊。
“刚清醒有意识的那几天最痛苦、最难熬,我一度想,我罪孽这么深重,身上背了一尸两命,老天爷为什么不干脆把我也带走?我每天都像活在炼狱里,每天都想一死了之,但我后来也想明白了,出了这么严重的事故,之所以还给我留了一条烂命,大概也是为了让我苟延残喘地活着,好好地忏悔、赎罪吧。”
他停顿几秒,几分艰涩地说下去:“对了,我也要向你忏悔一件事。去年你和翟莎莎的那个案子上,那些营销号是我让白雅珺找来的。我原本只是为了给宋魁搞点麻烦出来,没有想到舆论失控、最终网上的矛头却是冲你去的。”
江鹭震惊地瞪向他,“你……”
他甚至不敢看她,偏开些头,“我说这个,不是为了获得你的原谅,我知道你也不会原谅我。如果你要恨就恨我吧,虽然我的本意不是伤害你,但我知道确实给你造成了不可挽回的伤害……”
“够了。”江鹭克制着,却几乎是怒不可遏地打断他,“你有没有想过,我和宋魁是夫妻、是一体的,即使是他受到伤害,我又能好过吗!?我和宋魁这些年把你当朋友看待,宋魁对你即使没有恩情,也有情谊吧?你当年刚进公安系统,遇上的问题,哪次找他,他没帮过你?你就是这样对待朋友的?难怪没有人愿意来探望你,像你这种心胸狭隘、薄情寡义的渣滓、小人,你不配!”
何崴闭上眼,“你骂吧,发泄吧,想怎么骂我都好。我确实不配,确实该骂,我也确实是个死不足惜、烂透了的人渣。”
江鹭冷静下来,却没再说下去,心中除了愤怒,疼痛,更是一阵哀惘。为什么?是什么将她认识的那个人变成了这样?如此地不堪,如此地腐烂生蛆,令人发指……
久久的沉默在这逼仄的空间里蔓延,江鹭几乎无法再面对他、再留下去了,正准备离开,他又再开口:“你是替纪委的人和宋魁来劝我的吧?”
她没有答,算是默认。
“你放心,我的问题,我都会向纪委如实交代的。但这之前,我只是希望有个人能听我聊点别的、聊点心里话。可以吗?”
江鹭未置可否,只有坐回去,听着,听他由这忏悔开始,打开了话匣子般絮絮叨叨地讲起自己的心里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