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淮序竟焦灼起来,周子墨这些年无心红尘,心中是不是留着孟辞的位置,此番主动请缨,是不是带着其他不可言说的目的?
但他没有表露,只叮嘱几句便又投身公事。
至肤施县的三年,孟辞受了不少白眼,尤其是在改革之後,平日出门总得万分小心,毕竟已被地方豪强截杀数次,甚至延安府其他地方的人不辞辛劳赶至肤施县,为的就是要她的性命。骇得沉鱼寸步不敢离,邹万还专门让衙役轮班值守在孟宅外保孟辞平安。
孟辞不禁感慨:京城多的是暗箭,这里动的是真刀真枪,都不是好地方。
六月初时,肤施的雨淅淅沥沥地下了数日。
是日孟辞提早完成了公务,沉鱼还没来接,她心想歹人哪能常来,于是撑伞提着衣摆,踩着水噼里啪啦地往回赶。
刚拐过最後一个拐角,突然有一身影撞来,她与来者撞了个满怀,手中的伞随之脱落,猛然往後靠时被一只手臂圈了回去。
“对不起对不起。”孟辞从来者怀中挣开,忙躬身赔礼。
那人的伞往她那头倾斜,只闻熟悉的声音带着笑意在上方响起:“吓到没?是我没把握好,本来是想给你个惊喜的。”
孟辞猛然擡头,但见周子墨笑得灿烂,仿佛能将连日阴霾细雨照得通透。
“你你你……”
“我我我?”周子墨笑意更浓,替孟辞说:“我怎麽来了?我是来告诉你好消息的。”
孟辞哪还管的上好消息,捡回雨伞後拽着周子墨往家赶。沉鱼见状倒也不觉奇怪,毕竟周子墨去找孟辞前就见过她。
沉鱼端来热茶,和二人说笑几句後便去张罗晚膳。
周子墨看孟辞相比三年前消瘦,但目光依旧灼灼,一面心疼她的遭遇,一面感慨她实在强大。
“这些年虽与你有书信往来,却没能像先前答应那样来看你,我这个朋友不称职。”周子墨摩挲着茶碗,心虚垂眸。
孟辞忙摆手道:“哪有,我知道你这几年忙着立功,也是在履行捞我回京的承诺,我怎麽会怪你,我还要恭喜你升迁呢。”
说着起身抱拳,清了清嗓笑道:“下官参见右佥都御史周大人。周大人,茍富贵勿相忘啊。”
看她笑得一如既往地灿烂,周子墨故意摆起架子,坐着摆摆手,沉声道:“孟知县免礼,其他一切好说。”
“你还演上了。”孟辞锤他一拳後坐了回去,“你说的好消息是什麽?”
周子墨正色道:“陛下要你回京述职,不日便会有人来接任肤施县知县一职。”
“我能回去了?”孟辞一喜,但转念一想略显失落,“陛下可有透露我回去之後又要去何处任职?”
若有职位调动,不该是只叫人回京,合该把将来要任的职位说明才是。
“多半是京城。”周子墨给了个安抚的眼神,“你在肤施县的政绩陛下看在眼里,或许还想让你回去辅佐沈大人改革,所以你大可放心,不会比你以前差。”
孟辞却高兴不起来,心事重重地垂眸道:“其实……我觉得在远离京城之地方能施展拳脚,我在肤施县能让百姓过得比以前好一些,主要还是因为我在此处说话好使,虽说也有困难,但与衙门里的人磨合三年,什麽事都好办。可京城处处都有权贵,且不说我,就连沈大人也如履薄冰,我的话又能有什麽份量?我不想再过动不动就被人弹劾,与人争辩的日子了。”
周子墨不料孟辞在肤施县三年後心境已全然改变,但转念一想,他也一样,为求仕途坦荡不惜违背初衷,攀附沈淮序。
“你想继续留在延安府?”
“这里离苏州太远。”孟辞摇了摇头,笑得酸涩:“我侄女已经会走路会喊人了,名字还是我给她取的,叫望舒,我却还没见过她。”
周子墨眼含疼惜地看了孟辞片刻,轻叹道:“沈大人会愿意让你回苏州吗?还是说他知道你的心思?”
毕竟沈淮序每年都会来延安府,一个刑部尚书,找了一个拙劣的借口说为巡察,实则另有所图,大家只是看破不说破。
“他会遵从我的意愿。”
周子墨眼中转瞬即逝过自愧不如和了然,以及懊悔。
自愧不如的是换作他,定会用尽浑身解数劝孟辞留在京城,给她列出任职京城的无数好处,说到她回心转意为止。至于她的意愿,说不定哪天就变了,届时再後悔就晚了。
了然的是看孟辞提及沈淮序眸光潋滟,知晓他们早已互通心意。懊悔的事是自己本可近水楼台先得月,却没抢先一步。这是他也没料到的情绪,起于他模糊地将孟辞划至好友那层。
“还有时间,我们回去的路上慢慢聊。”周子墨微微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