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刀(14)
不大不小的柴房里,半大的窗户洒进来一缕光辉,让李绮正好能看清楚何章敬。
何章敬背靠柴堆,垂着脑袋一动不动,那模样好像失去了知觉。他破破烂烂的衣裳下,是已经红烂了的伤口。
先前有李绮的吩咐,没人敢给他找大夫,身上的伤无人处理,春日天气温暖起来,伤口发了炎,红肿地流脓,散发出一股恶臭味。
李绮一进来便闻到了这股冲鼻的气味,一边的青兰懂事地递来手帕,她接过帕子捂住口鼻,走到何章敬的身边,擡脚踢了踢他,“喂,死了吗?”
何章敬愣了好半晌,才慢慢有了动静。
他擡起来的脸形容枯槁,惨白得没有一点儿血色,嘴唇干巴得裂开无数到唇皮,一双没有焦点的眼睛懵懵懂懂地看过来。
李绮见此皱紧眉头,再踢了他一脚:“说话。”
何章敬张嘴,干巴的嘴皮立即开裂,顺着嘴角流出血线,他懵懂的眼睛慢慢聚上了焦,仰望着李绮问:“他们怎麽样了?”
不用明说也清楚,他口中的‘他们’是谁。
李绮听着何章敬粗噶沙哑的声音,心中无比畅快,笑了一下,残忍道:“都死了。皇後动的手,为的什麽我也不清楚。难道说,你何家造的孽连张宛都有波及?”
听见这个消息的何章敬如遭雷劈,整个人僵在原地,好久都无法回神。
李绮静默着欣赏他的反应,她比任何人都清楚,无声的崩溃才是最绝望,何章敬现在这呆呆傻傻的样子,与当年走投无路的她没有区别。
“是你,一定是你……”沉默过後的何章敬喃喃,李绮尚未听清他说的什麽,就见脚边一直以来僵硬愣怔的人突然跳起来,面目狰狞地扑向她:“你敢耍我!”
“县主小心!”页书和青兰异口同声地大喊,页书冲在前面,将李绮拦在身後。
青兰则拉住李绮,要往旁边躲开。
谁知却根本拉不动,青兰疑惑地看着李绮,只见她站在原地,看着咆哮失控的何章敬,嘴角慢慢勾起一丝阴森的笑容。
李绮绕过青兰页书,来到何章敬身边,垂眼看着何章敬涕泗横流的模样。
何章敬这两日都没进食,连水都没得喝一口,整个人瘦弱不堪,被页书轻轻一推就倒在了地上,像蜥蜴一般爬不起来,哭得眼泪鼻涕糊了一脸,让他本就已经变得难看的脸更加难以入目。
“你记住了,我来京都从不是为荣华富贵,争权夺利,我李绮,是来报仇的。”
李绮冷眼看着他说,何章敬听见这句话,瞳孔都瞪大了,他蠕动着唇想要说什麽,李绮却猛地抽出页书腰间的佩剑,噗呲一声刺入了他的胸口。
她出刀太快,几人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一把抽回长剑,温热的鲜血顺着刀刃流淌,汇聚在刀尖一滴一滴往下坠。
何章敬或痛苦或震惊地睁大眼,身体抽搐了几下,最後趴在地上的一堆血泊中一动不动了。
青兰页书震惊的对视一眼,再怎麽说,何章敬也是个朝廷命官,就算有罪,也自会有朝廷中人来行刑,县主怎能直接杀了呢,还是在自己的府上。
青兰小心地看向李绮,见李绮面色从容,神态悠悠然地吩咐:“把人拖走,跟那对父女的一起,丢到山里去喂野狗。”
青兰低下头,应了一声是。
‘哐当’一声,李绮把刀丢进血泊里,页书弯腰,正要去捡,李绮嫌弃地冷声说:“这剑染了人渣的血,脏得很,还有什麽可捡的?我会重新送你一把上好的宝剑。”
页书顿住,慢慢直起腰来,点头称是。
眼看何章敬的鲜血顺着地缝蜿蜒着流淌过来,就要沾污了裙子,李绮往旁边站开一步,她最後看了一眼何章敬脖子上的那串多宝璎珞,她足足戴了八年,在这一刻总算是真正摘下了。
李绮缓缓迈出柴房,仰头望着穹隆上滚热刺目的太阳,心想或许云州那些在天之灵的将士亡魂都看见了吧,何章敬死了,他们终于得到了些许慰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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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章敬的尸身处理干净後,宫里对李绮和亲的圣旨就下来了。
和亲日子定在下月初一,李绮算了算日子,只有不过十来天的光景。
李绮收了圣旨,并没有即将和亲的愁眉不展,反而日子该怎麽过就怎麽过,吃得香睡得着,她给董临澈的军营递了消息,让夜阑若是想的话可以回县主府了。
但等了两日也不见人来,李绮知道夜阑这是不想来了,她没强求,趁着日头好,收了些吃食带上,领着青兰去了刑狱。
李绮对冯斯疾所在的牢房熟门熟路,以往她来的时候,冯斯疾要麽是坐在草堆上,要麽就在小几边,但今日的冯斯疾却是趴在地上,身上一片血淋淋的。
似乎听见李绮的脚步声,他的手指微微动了动,随即擡起头,虚弱地看过来,喊了一声‘你来了’。
李绮看见他这个样子,想起青兰说的陈护所作所为来。
不必问也知道来龙去脉,李绮没说什麽,吩咐狱卒打开牢房门,提着食盒走了进去。
身後的青兰递给狱卒们一包银子,跟着人走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