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也不知道,一个饿鬼在车上会怎样。
最好的办法还是将她丢下。这样的境况下,人人自危,没有人是绝对可以信赖的。
可漱玉只是个孩子,是黄大爷和黄大婶留给她的孩子。
黄大爷死前说,带她们走。
闻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呼吸急促到胸口发痛,身边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变成了一场残酷的审判。
她开始视线模糊,错落的记忆一次次在眼前浮现。
黄大爷最後的呐喊,父母慈爱的面容,兄长和煦的笑,最後都化作蝉室里,袅袅炉香里,钟隅那深不可测的面容。
“闻霄,你太过慈悲,有时候慈悲之心太过,做不了君侯。”
血腥之气在喉间蔓延,闻霄觉得自己快要死掉了。
钟隅说得没错,她做不了君侯,她太过优柔寡断,也不够无私,她不是做君侯的材料。
祝煜一把捂住漱玉的眼,剑眉紧蹙,合目静默了一阵,漱玉的挣扎才逐渐变得微弱。
“闻霄,是真的,苦厄对我无效,我们能救她。”
漱玉沉沉地睡了过去,祝煜一把攥住闻霄的手,语气无比坚定道:“她不会死,这一车的人都不会死,我们慢慢来,好吗?”
“好。”闻霄在急促地呼吸中,勉强吐出了一个字。
祝煜便一把抱起漱玉,高喝了几声驱散周围的人,一路抱着她急奔到云车尾,将她锁了进去。
云车上开始了可怕的排查,人们之间的信任支离破碎,互相怀疑着,从细枝末节里抠出对方中了苦厄诅咒的证据。
祝煜一个个握过他们的手,每当握住身怀苦厄之人,他的耳边便响起惨烈的哭喊声。
祝煜知道,那是从远古传来的神明低语。
而後所有身怀苦厄的人,都被锁在最末的车厢。
这节车厢里的人越来越多,最後挤得人们前胸贴後背,一个个麻木地站在那,拍打着车厢的门。
闻霄隔着车厢门,在缝隙中看到漱玉逐渐扭曲的身形,她的头耷拉着,脚上长出根系,吸附在地上,之後根系蔓延,她的身体变成了枯黄色,变得嶙峋而又曲折,双臂高高举起变成了光秃的枝杈,头无助地仰着伸出窗外,想要直视天上的太阳。
漱玉越来越痛苦,眼角流出一滴泪,喉咙间发出最後一声干吼。
她变成了一颗树,斜倚在车窗,没能开出一朵花,就已然枯萎了。
四周的人眼睁睁瞧着她,从活生生的女童变成了一棵树。
人们彻底慌乱躁动起来,朝车门撞去。这节车厢远远已经超过了它的承重,疾速行驶下,人们剧烈的撞击甚至开始让云车震颤。
剧烈的撞击下,这扇紧锁的门也显得十分脆弱,幸存的人们仍在忙着相互怀疑,听到声响後慌乱地後退,怕里面的饿鬼冲撞出来。
闻霄道:“这样不行,他们在里面咬起来怎麽办?”
祝煜紧盯着门,张开双臂,将所有人挡在身後,“若真是诸神的怨恨,他们不会咬同类的。你瞧牧州城的饿鬼,互相嫌弃还来不及。”
漱香双眼含泪,问:“现在怎麽办,我丶我阿姐的树还在里面。”
“等。”祝煜沉重地叹了口气,活了二十五载,今年当属最难的一年。他回头问,“还有多久才能到玉津。”
闻雾立即跑向车头,云车间响起一阵不安的脚步声,像是踩在每个人心上。
不一会,闻雾带来了令人喜悦的消息,“要到了,马上要到了!”
人们立即喜悦地挥起手,觉得看到了生的喜欢,有的人甚至跳了起来。
祝煜却捕捉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别出声!”祝煜凶狠地回头,所有人立即噤声。
他擡手握拳,人们立即会意,稀稀拉拉继续朝後退去,而祝煜轻轻迈步,身形如一张大弓,悄悄朝前靠去。
磨牙的声音越来越细密,像是屠夫磨刀。
人们的心全都提起来,大气也不敢出,盯着祝煜鲜红的背影。
那扇门不知何时安静了下来,看不到门後的境况,也再也听不到人们的撞击声。
突然间,一声剧烈的闷响,门从另一端被撞出一块凸起,连车厢都在微微发颤。
紧接着,接二连三的撞击声响起,这扇门变得脆薄如纸,转眼间扭曲起来。鲜红的血无声地从门缝流了出来,一路滑过云车过道,留到了祝煜的脚底下。
祝煜微微俯身,想要检查地上的血迹,就在这一刹那,凄厉的惨叫声响起,门彻底被撞开,一群血肉模糊的人疯了似的冲出来。
人们尖叫着开始四处逃窜,车厢太过狭小,无数的人躲闪不及,被饿鬼扑倒後,按在身下一通啃咬。
剩下的人前拥後推,一路冲向车厢的另一头。
人们再也不在乎其他,抓起能找到的一切和饿鬼搏杀起来,鲜血不断在空中挥洒着,就像泼出的一盆盆水。
闻霄紧紧抱着漱香,在人流之中艰难奔跑,她没办法去听漱香哭喊着什麽,只知道身旁不知道谁就会倒下身去,而她们可能就是下一个!
闻霄看到祝煜翻身从座椅上滚过,一把拉开车夫所在的房间,眼前宽阔的景色瞬间填满视线,远远望去,巍峨的玉津门就在眼前!
车夫从一侧扑了出来,祝煜一个闪身,将他制住,只见他满头白发,嘴里不断发出嚎叫声,口水流了祝煜一胳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