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小花,你说那些指点天下的贵人们,能看到这些血流成河吗?”
这话在祝煜耳朵里,又是另外一层意思,仿佛眼前的一切,都是他一手造就,他就是那个指点天下的贵人。
祝煜後脖颈阵阵发麻,僵硬道:“能看到,但不後悔。”
“不後悔就好。”
闻霄提起空桶,身子轻快不少,转身朝回走,“既然如此,我便全了这个不朽的说法。”
祝煜有些错愕,没有答话,身子却微微打起颤来。倘若闻霄转头看他一眼,一定能看到他不近人情的眼眸下,压抑着波涛汹涌的情绪。
“我死了,只是个虚无缥缈的传说,就好像乌润那般。可若是我死而复生,我一人抵抗了神明为我谱写的宿命,这样才足够传奇,配得上不朽二字,不是吗?”
祝煜的声音低沉而又沙哑,“可是活人怎麽会用不朽这个词。”
“那就看我的造化咯。”闻霄说得轻松而又俏皮,根本不把这当做什麽事。
祝煜道:“其实你可以选择抛开这些,去走马天涯,去看世间百态,怎样都好。”
闻霄正色道:“你忘了吗,我就是喜欢当官,费尽心思爬上君侯之位,怎能拱手让与他人?”
祝煜望着她的眼睛,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他仿佛看到多年前,第一次见到闻霄的模样。那时候,她虽是个阶下囚,祝煜心里还是下意识把她当作一个士人。
因为闻霄身上总是卯着一股劲,让她挫而不折,让她悲天悯人,让她绝处逢生。
她是那麽磊落,衬得自己不知如何自处。
祝煜深吸一口气,把自己那些阴谋阳谋叠好重新藏回心里。“如果我做了不好的事情,你会原谅我吗?”
闻霄笑道:“会啊。”
“你要想好,我不是什麽纯善之人,啊不对,我不是人。”
话音刚落,祝煜脸上清脆地响了声,他短暂地呆滞了片刻,才反应过来是闻霄的两只手,一把将自己的脸捧了起来。
闻霄认真道:“胸怀大义的人不会铸成什麽大错,如果是小错,我帮你拨乱反正就是。”
闻霄是个雷厉风行的人,她也觉得自己休息够了,当日所有人睡了後,她蹑手蹑脚地掀开被褥,从祝煜身边爬起来。
临出房门,她还回头望了祝煜一眼,不禁悲从中来。
一样的眉眼,一样的红白缚额,可是一切都变了,三年若一把风刀,生生把过去意气风发的祝煜剥落,换成了一个全新的人。
闻霄轻轻蹲伏下身子,擒起他的手,下意识在他的手背上落下一吻,不掺杂任何多馀的想法,只是纯粹的爱意。
“这种安生日子很好,但是咱俩都不习惯这麽过,对吧?”
祝煜的眼睫颤了颤,继续睡着。
闻霄心领神会,默契地不吵醒他,披上外衣,转身离去。
守门的两个士兵见闻霄从屋里出来,不禁有些慌乱,他们把所有的称呼搜肠刮肚,却实在不知道眼前之人到底是谁。
“姑娘好。”
闻霄微微点头,神情却不怒自威,云淡风轻道:“叫我闻霄就好。”
一个士兵反应过来,瞪大了双眼,“闻……闻?哪个闻?”
“听闻的闻。”
另一个士兵也惊讶地几欲跳脚,“您……真的吗?”
他们怎麽也没想到,在战後忙前忙後,把自己弄得满身血污的姑娘,是传说中大义献身的闻侯。
闻霄畅快地笑了,有一种历尽千帆的痛快之感,“叫我闻霄就好,一直没和你们打招呼,实在是抱歉啦。”
随後,闻侯复生的消息,一日千里,奔逸绝尘,响彻了大江南北,军营上下精神一振,连百姓的眼中都有了光。
他们总是满怀希望地握拳,把对未来的所有期翼压在闻侯身上。
“太好了,神罚都杀不死一个人,看来我们再也不需要神明了。”
而闻霄休息的土屋前,围了一圈又一圈的人,士兵们排着队想要找闻霄说些什麽,哪怕是一句话也好。闻霄饭也吃不得,觉也睡不了,只好笑着见一位又一位的狂热信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