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松卧壑(十一)
叶琳一直是处于比较尴尬的位置,比上不足,比下有馀。
她是最落魄的时候遇到了谷宥,那时候她背井离乡丶痛失爱子,她觉得自己做出什麽选择,都是可以被谅解的。所以她并没有犹豫,决绝地走向谷宥,立志要做谷宥身边最锋利的一把刀。
可真的进了乌珠这个诡秘的圈子,叶琳才发现,谷宥最不缺的就是刀。
那一日,叶琳记得谷宥也是披着个大毛领子,笑眯眯地望着自己,眼地里是慈爱和怜悯。叶琳能感觉到,在对方眼里,自己就是个孩子。
“以後来了乌珠,想做什麽呢?我身边缺个传话递信的活,并不难做,但很琐碎。”
“刀。”叶琳的手下意识捂住自己的小腹,那是她最脆弱的地方,受尽了生育之苦,到头来一场空,“我想成为您的一把刀。”
谷宥并没有感到惊讶,只是平和地答应了。
从此叶琳的恐惧没有减少,反而愈发增多。她不是练武的好苗子,不聪明,不高大,不漂亮,她甚至听到谷宥对其他的“刀”说,自己是个乏善可陈的孩子。
能走到今天这个位置,叶琳很欣慰,也很心虚。
不是因为她的努力被人看见了,是因为其他的“刀”死得差不多了。
反而自己是个孩子,几乎在谷宥的陪伴下度过了阴暗潮湿的少年时光。
在谷宥的庇护下,她没有成为锋利的刀,而是成为了一把袖剑。
并不锋利,但是可以贴身。
因此察觉到谷宥房里有旁人,叶琳明显慌了,她忘了乌珠的礼数,开始胡言乱语,“君侯,我是来……看您的。”
谷宥蹙眉,神情有些厌烦,这加重了叶琳的惶恐。“什麽君侯,你在胡言乱语什麽?”
叶琳没有在意谷宥的厌烦,她的视线已经飞跃到了谷宥背後,疯了似的勘察着房间里的一切。
没有茶水,说明这个人不是客人。
谷宥也并未穿戴整齐,说明这个人十分熟悉。
桌上还有些散乱的公文,说明这个人是来谈公事的。
窗子!
叶琳的眼睛倏地亮了,不顾礼节,夺步冲到那半掩着的窗边。雕花窗子被她撞飞出去,狠狠地弹在墙上发出声巨响。叶琳半个身子趴在窗边,眼前玉津寥落的景致尽收眼底。
在哪,在哪……叶琳找不到那个人,心急如焚之际,她向下一瞥,看到块扯破了的衣角,挂在窗子的雕花鸟羽上。
淡淡的霞紫色,质地轻薄,轻轻嗅了嗅,还有浓烈的土味,像是一个风餐露宿丶马不停蹄从战场上奔来的人。
叶琳瞳孔迅速收紧,难以置信地望向谷宥,见她神色如常,并无任何忏悔之意,心里的愤恨更甚。
“是宋衿,对吗?”
谷宥理了理衣襟上根本不存在的尘土,“本侯做事,不需向你事事汇报。”
叶琳话便没过脑,脱口而出,“侯?大人是什麽侯?”
这话嘲讽意味极具,谷宥想到自己言不正名不顺的龃龉,不由得恼羞成怒。
“叶琳,想清楚再说话,你现在不是个孩子了。”
“大人是天下的君侯,那便不该称侯,称王才是。”叶琳顿时清醒过来,忙补上这麽一句。
“现在为时尚早,容易引人是非。”谷宥垂眸,静静地坐回案前。
叶琳整理好情绪,侍奉在一旁,端起桌上木质的茶具,开始沉静地为谷宥煮茶。壶中本就有沸水,倒进茶碗里顿时腾起片氤氲的茶香。
叶琳轻轻扫去茶沫,毕恭毕敬地捧起茶碗,虔诚地垂首。
“是叶琳失敬,大人恕罪。”
“你是忌惮宋氏吧。”谷宥接过茶碗,轻抿了口,承了叶琳的请罪礼。“宋氏姐弟虽多才,姐姐天赋不足精明狠辣,弟弟聪慧绝伦却优柔寡断,若是善于利用,必是把利器。”
“我只怕宋衿她……”
叶琳欲言又止,因为她收到了谷宥警告的目光。她剩下的不甘止在喉间,吞了口苦水,终是劝不出来了。
这些细微的神情变化谷宥尽收眼底,她只是自在的笑着,任少女的小心思胡乱游走。
“小叶,你就是为了说宋氏的嘴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