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官露出无助的神色,“为什麽……”
闻霄怕自己太小家子气,强装镇定道:“他是仙人,是神明,岂是我们能乱喊的?”
“可是您自己说过,人类今朝比肩神明,既然比肩……”
“你要我说得更清楚吗?因为他是缘中仙人。”闻霄语气若三尺寒冰,愤然道:“他不是你的将军。”
副官慌了,“大人,他只是变了性子,他还记得我,他就是!”说着副官也不顾及礼数,绕步到闻霄面前,“你看他啊,他和将军一模一样,您不可能认不出来。”
闻霄心如刀割,合眼道:“我知道,可他不是。”
“他一定是,不然将军呢?人死了还有尸首,还有衣冠冢,将军的尸骨呢?衣冠冢呢?”
“副官。”闻霄声音干涩,“我不会认不出他。眼前这个,真的不是。”
说完,她一把攥住缘中仙人冷冰冰的手腕骨,快步朝前走去。
风吹拂起闻霄的衣摆,绯红色短暂的遮蔽了缘中仙人的双目。透过薄纱,缘中仙人看到了姑娘熟悉的背影,一时间恍惚了,以至于他无心再去纠缠凡人能不能触碰神明这件事。
副官留在了他们身後声嘶力竭,“大人,您何苦!他无户无籍,连个名字都没有,您让他是,他早晚都会是的。”
闻霄咬住唇,只管朝前走着,闹市哄吵,她大步朝前的步伐近似逃离。
离着驿站还有一大段路,走下去也不是办法,兵士便让出了匹健硕的黑马。
缘中仙人却开始犯犟,站在原处不动弹。
前面是盘桓的山道,走路怕是要累脚。让出马的兵士只好道:“仙人,请上马!”
缘中仙人敛眉,仿佛没看到眼前这个人,也没听到有人同他言语。
闻霄看了他一眼,“不会骑马?”
“牲畜肮脏,我不愿骑。”说完,缘中仙人目光倒是停在闻霄的白鹿上,“此鹿非凡鹿,倒是可以。”
闻霄暗暗咬了咬牙,“那你骑。”
衆所周知,闻霄骑鹿除了这鹿与她有缘,还有一个原因是,高头大马,她爬不上去,爬上去了,也心生恐惧。
她压根不会骑马,全靠小白的神力驮着她。
兵士茫然了,“大人,那您……”
“我走路。”
“这怎麽行,耽搁时间事小,路途遥远,这样走会伤脚的。”
闻霄突然在想,祝煜为自己送赦免诏,是如何一路颠沛流离过去的,想到这里,她反倒是释然了。
“无妨,代王理政,我们这些闲人权当游山玩水了,你们一路上也不必拘束,咱们慢慢走吧。”
她牵着小白,开始向着山道温吞前行。
兵士们迎来了仙人,心情都十分雀跃,忍不住唱起了歌。伴着归乡的歌声,闻霄压抑着自己,不敢擡头看。
她现在倒是怕极了那张脸。
“这鹿为何无角?”缘中仙人突然开口问。
“不知道。”闻霄比仙人还要淡漠,继续往前走着。
就这样赶了一天的路,好歹是到了驿站,推推搡搡上了云车,又碰上京畿馀孽炸了车轨。
一行人在驿站等了两日,都没能修好,再去下一个驿站又是条长路。驿站的工人估摸着,怎麽也得再等一日,于是闻霄等人便下榻在周边的客栈。
古人称叶黄时节为秋,一场秋雨落下,又冷了几分。荒郊野外,残叶飘零,野草枯黄,地上的水都是浑浊的。
夜里雨越发大,疾风骤雨,惊雷滚滚,闻霄合衣而眠,睡得并不安稳。
恍恍惚惚中,似乎是个阴郁的白天,街上都是大雾。她好像在雾里看到了一轮月,因日光相衬,那月亮并不皎洁。
可月晕之中,闻霄看到了一个白衣红带的身影,长发高束,英姿飒爽。
闻霄浑身颤抖,几乎是飞扑向那轮月,随之这场梦醒来了。
她呼吸急促,浑身都是潮湿的汗,慌张的翻身下了床,抓起茶水灌进肚中。
连喝两盏,闻霄仍是觉得神魂离体,浑身撕心裂肺般痛得难忍。她跪坐在地上,觉得心口好空,痛苦的躺下,泪水顺着湿红的眼尾滚落了下来。
一道刺目的白光,随後响起闷雷,照亮了闻霄惨白的脸。
闻霄突然想起来了隔壁房的人,那张熟悉的脸,身上冰一样的温度,一模一样,她实在是没办法不去想。
她歪扭着起身,颠三倒四推开房门,骤雨立刻随风浇了她一身,长袖湿漉漉在雨中飘着。
她像个含恨的幽魂,一路踉跄去了缘中仙人的房。
她是故意住的离他这麽远,可如今她又有些後悔了。
房里无光,里面的人应当睡了。闻霄扶住门,艰难地喘息着,战争留下的伤口明明早已愈合,却又开始阵阵发疼。
一道雷照出里面端坐在榻上的身影,闻霄推开房门,仙人正端坐在那闭目养神。
太像了,实在是太像了,连闭上眼时那气定神闲的模样都如出一辙。
闻霄连滚带爬跌进去,闹出好大动静,缘中仙人睁开了双目。他看到闻霄朝自己伸出手的那一刻,难以自持地呼吸停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