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男子正是乔装打扮的苍凛。
幸好他落魄了许久,身上那股王霸之气磨损不少,不然扮作苦役也没人会信。
苍凛和跟来的十人来到角落,搬开顶上的矿石,露出一车车冬衣。趁着月黑风高,营造道路上又不舍得点灯,摸黑丢给了忙着做工的苦役们。
苦役们见状惊愕不止,又不敢出声,只能两手握在一起不断鞠躬感谢。
天气渐寒,许多苦役都生了病,突然得了这麽件冬衣,如同雪中送炭。
一时之间,营造所里喜气洋洋,比什麽封王大典令人振奋多了。
其中一人裹着冬衣,反复摸着柔软的料子,悄悄凑到苍凛跟上,“恩公,是哪位大人送来的冬衣呐?我瞧着这些,可不少钱。”
苍凛道:“就不能是我掏的钱?”
“您……”苦役上下看了看他,尴尬地笑了。
您也不像有钱的哇!
苍凛方要啓唇,擡眼看到躲在角落给他疯狂使眼色的闻霄。
他暗自腹诽:闻霄这女人真的有毛病,做好事还不留名。这麽多苦役,但凡她略施小恩,煽风点火,振臂一呼,管他什麽谷宥谷无的,给他通通踹下台去。还有那些乌珠人,全都流放去陈水,他要亲自押送他们,一边流放,一边鞭笞……
苦役只是想问问恩公是何人,没想到这满脸正气的男子,神色愈发邪恶起来。
他不禁擡手在苍凛眼前晃了晃,“恩公,您还好吗?”
苍凛回过神,收敛了神色,开始胡诌,“咳咳。你得知道,送这些冬衣,很麻烦的。需要无数个环节,这其中需要人打点,需要人采买,需要人掏钱,您要是问哪个人做的,我可答不上来。若你一定要感激,便感激我吧,我也是冒着生死危险来给你送的。”
“啊!那自然是感谢的。”
苦役一大拜,苍凛理所当然地承了。
苦役道:“想来背後的恩公,也有那位姑娘吧?听闻定堰侯为生民立命,我们没有见过。但若有这样一个神仙似的人帮我们,我也只能往她处猜了。”
闻霄坐在角落,离得并不远。这些话她断断续续入了耳,被猜出身份也不反驳。她只是头也不擡做着手里的活,切出一个个漂亮的铜范。
苍凛重咳两声,暗示:可不是我说的,他自己猜出的。
苦役缓缓走到闻霄身边,疲倦的身影遮了大片月光。闻霄静静地擡起头,递过的目光平静又温柔,惊得苦役哑然。
他世世代代都是奴隶,被人当马凳,给人做脏活累活。
听闻大堰废奴,坎坷又成功,他多次想过那位废奴的君侯是何模样。
她应该双眸似披荆斩棘的箭,然後力拔山兮,豪情万丈。
然看到闻霄的那一刻,他觉得,这便是帝王之相。
仁厚的一张脸,目光沉静不乱,温柔地普渡衆生。便是这样的人,才能把苍生放在自己前面,毅然决然殉炉,还大堰生民一个公道。
苦役突然紧张起来,满腔激动化作颤抖地一大拜。
姑娘柔软的手托住他,声音像是银色的月光,清冷柔和。
“既然被你猜到了,可不要对外声张哦。我还想在这继续躲会清净。”
“大人也有苦恼吗?我能帮到大人什麽?”
苦役迫切说完,心想就是她让自己行刺,他也心甘情愿。
闻霄淡淡扶起他,“世人皆苦,你们比我更苦,我为你们分忧才是。”
“那大人能不能给我们指条明路,我和营造的人都愿意为您肝脑涂地,只要您给我们後代一个擡起头做人的机会。”
“我不需要你们肝脑涂地,能给你们的也只有一件冬衣。”
苦役绝望苦涩地唤了一声,眼底一阵发酸,“大人啊……苦啊……太苦了。”
闻霄叹了声,“未来京畿不太平,无论谁主这座城,你们始终都要为自己找一条道路。过自己想要的生活。我愿为你们解忧,可能决定你们生活的,还得是你们自己,不能一味等一个人来救。须知这世上没有什麽神明,你要做你自己的神明。”
“大人说的是。”苦役似懂非懂,有些茫然。隐隐约约间,又有了方向。
冬衣陆续发完,闻霄猫着身子钻进了车里,盖上布子。临行前,她掀开布子看了苦役一眼。
顿时,她从苦役的目光里汲取到一股力量,恰如苦役从她身上找寻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