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锦三步并作两步溜达到镇口,敖溟双手抱臂,一脸“我倒要看看你又想管什麽闲事”的表情,不远不近地跟在她身後。
人群中间,那约莫七八岁丶梳着两个歪歪扭揪揪的小女孩,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怀里紧紧抱着一只瘦巴巴的土黄色小狗。小狗的一条後腿不自然地弯曲着,小声地呜咽着。
旁边一个穿着绸缎褂子的胖男人,正指着地上一个摔成几瓣的破旧瓦罐,唾沫横飞:“哭什麽哭!你这小瘟狗乱窜,撞碎了我家祖传的腌菜坛子!这可是老物件!值大钱了!你赔!必须赔!”
周围有乡邻小声劝着:“张员外,算了吧,一个破瓦罐,孩子和小狗怪可怜的……”“算了?!”那张员外眼睛一瞪,“说得轻巧!这罐子我跟你说,起码值这个数!”他伸出五根胖手指,“五百文!少一个子儿都不行!赔不起?赔不起就把这瘸腿狗抵给我炖锅子!”
小女孩一听,吓得把小狗抱得更紧,哭得更凶了:“不要!阿黄不是故意的!呜呜……罐子……罐子我赔……我给您干活,砍柴丶喂鸡都行……求您别抓阿黄……”
钱锦挤进人群,眼睛先是精准地扫过地上那几片瓦罐碎片。胎质粗糙,釉色混浊,毫无灵气波动,扔路边都没人捡的货色。五百文?这胖员外心可真黑。
她的目光又落到那哭得鼻涕眼泪糊了满脸的小女孩和那只瑟瑟发抖的小狗身上,秀气的眉毛拧了起来。
“咳咳。”钱锦清了清嗓子,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她今日穿的虽不是财神府的华丽仙袍,但料子精致,气质灵动,一看就不是普通村姑。
张员外见她气度不凡,语气稍微收敛了点,但依旧强硬:“这位姑娘,您给评评理!她放狗撞碎了我的传家宝,该不该赔?”
钱锦没理他,蹲到小女孩面前,声音放柔和了些:“小妹妹,别哭了。这罐子,是怎麽回事?”
小女孩抽抽噎噎地断断续续说道:“我……我叫丫丫。阿黄……阿黄的腿被後山的捕兽夹伤了,我想去采点草药……没看路,阿黄疼得乱跳,不小心……不小心就撞倒了放在墙角的罐子……呜呜……我不是故意的……”
钱锦点点头,心里有数了。她站起身,看向张员外,脸上露出一个标准的丶堪比财神府前台接待的职业微笑:
“张员外,是吧?您这‘传家宝’,依我看,年份不算太久远,胎土是本地河滩泥,烧制火候也一般,釉面还有裂纹。市面估价嘛……”她拖长了调子,看着张员外渐渐变白的脸,“最多十文钱,顶天了。”
围观人群发出一阵低低的哄笑。张员外脸涨成了猪肝色:“你……你胡说!你懂什麽!”
“我略懂一点。”钱锦笑得人畜无害,从腰间摸出那枚刚挖出来的丶锈迹斑斑的古铜钱,“喏,这种前朝‘大通元宝’,品相完好的,市价大概十五文一枚。您那罐子,能值三枚这样的钱吗?”
她这话一出,连围观的老农都点头:“姑娘说的是实话,那种罐子,俺家以前也有两个,确实不值钱。”“张员外这是看丫丫家没大人,想讹人呢!”
张员外被当衆拆穿,面子挂不住,恼羞成怒:“就算不值五百文!那也是我的东西!摔坏了就得赔!十文就十文!她现在拿得出来吗?拿不出来就拿狗抵!”
丫丫吓得又哭起来。
敖溟在後面看得眉头紧锁,下意识就想掏钱袋。这点小钱,对他来说九牛一毛。
但钱锦的动作更快。她拦住敖溟掏钱的手,冲他眨了眨眼,示意“看我的”。
她再次蹲到丫丫面前,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丫丫,姐姐教你个办法,不仅能赔了罐子钱,说不定还能有多馀的钱给阿黄治腿,你想不想学?”
丫丫泪眼朦胧地看着她,懵懂地点点头。
钱锦指着地上那几片最大的瓦罐碎片:“赔钱,不一定非要给别人干活,或者卖东西。你看,这罐子虽然碎了,但它本身是泥土烧的,对吧?”
丫丫点头。
“泥土是什麽?是大地的东西,不要钱。”钱锦引导着她,“你去找点河边的粘性强的湿泥巴来,我们试试看,能不能把它粘起来。”
“粘……粘起来?”丫丫和周围的人都愣住了,碎成这样还能粘?
张员外更是嗤笑:“异想天开!粘起来也是个破的!有什麽用!”
“有没有用,试试才知道嘛。”钱锦也不生气,拉着丫丫就在镇口的小河边挖了一小坨湿泥。她让丫丫亲手捧着泥巴,自己则拿着那几片最大的碎片,看似随意地拼凑着,手指悄悄运起一丝微不可查的灵力,渗透进泥巴和碎片接口处。
在衆人好奇的目光注视下,那个破瓦罐竟然真的被歪歪扭扭地重新拼凑出了个形状,虽然布满裂纹,但确实立住了!
钱锦又让丫丫去摘了几朵路边最普通的紫色小野花,插在那布满裂纹的罐子里。
然後,她站起身,拍了拍手,对丫丫说:“好了。现在,你捧着这个‘花盆’,去镇上最热闹的街口,找个不碍事的地方放下。有人问,你就说这是‘摔出来的福气罐’,‘碎碎平安’,‘花开富贵’,专门镇宅招财的。售价嘛……”她想了想,“就定五文钱吧。”
所有人都惊呆了!这破玩意儿还能卖钱?还五文?
丫丫将信将疑,但还是听话地捧着那个插着野花的破罐子,怯生生地走到街口。
说来也怪,那破罐子经过钱锦的手和丫丫的眼泪一番折腾,又被野花一点缀,在阳光下竟透出一种古怪又和谐的古朴韵味。加上“碎碎平安”丶“花开富贵”的彩头,很快就有一个刚开店准备讨个吉利的掌柜,笑着掏出五文钱买下了这个独一无二的“艺术品”。
丫丫攥着那五枚还带着体温的铜钱,眼睛瞪得大大的,几乎不敢相信。
钱锦从她手里拿过三文钱,走到目瞪口呆的张员外面前,啪地一声拍在他手里:“喏,赔你的罐子钱,十文多了给不起,就三文,爱要不要。剩下的两文,”她把另外两文放回丫丫手心,“去给阿黄请个郎中看看腿。”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把周围的人都看傻了。还能这样?!碎了罐子,不但没赔钱,反而还赚了?!
张员外捏着那三文钱,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最终在衆人的哄笑声中灰溜溜地走了。
丫丫破涕为笑,抱着小狗阿黄,对着钱锦不住地道谢:“谢谢姐姐!谢谢姐姐!”
钱锦笑眯眯地揉了揉她的脑袋:“记住啦,小丫丫,脑子活络点,有时候破罐子也能卖出好价钱。快去找郎中吧。”
处理完这桩“闲事”,钱锦心情大好,感觉比自己挖到宝藏还有成就感。她一转身,就对上了敖溟那双深邃的丶仿佛重新认识她一般的湛蓝色眼眸。
他看了她好久,才语气复杂地开口,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惊叹:“钱锦……你这些……到底都是跟谁学的?”
钱锦冲他扬起一个灿烂又带着点小得意的笑容,阳光在她眼中碎成点点金光:
“无他,唯手熟尔。”“主要是……穷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