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沈云霜。
她只穿着一件素色的寝衣,长发随意地披散在肩头,卸下了白日里所有的戾气。
月光在她身上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银边,却依旧无法完全融化她眉眼间那份深沉的倦怠与疏离。
她微微蹙着眉,目光落在谢翊痛苦的脸上,眼神复杂得难以解读。
没有怜悯,没有温柔,但也没有了那深入骨髓的冰冷恨意。
那只覆在他额头上的手,也仅仅只是覆着,并未施加任何力量,仿佛只是一个下意识的动作。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谢翊的紫眸中,先是极致的茫然,仿佛无法理解这突如其来的触碰意味着什麽。
随即,那茫然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巨大的,几乎将他整个人淹没的震惊和难以置信!
他死死地盯着沈云霜近在咫尺的脸,仿佛想从她那双深潭般的紫眸里,确认这到底是真实的救赎,还是痛极産生的幻觉。
沈云霜看着他,第一次用一种近乎平静的语气说道:“谢翊……你身上,没有你父亲那种令人作呕的臭味。”
这是她迟来的“承认”,承认他与那些背叛者的不同。
谢翊怔住,紧接着,是汹涌而来,足以将灵魂都灼穿的酸楚!
三年来的卑微丶隐忍丶绝望的等待,无休止的自我否定,在这一刻,在这只微凉的手掌触碰下,如同决堤的洪水,轰然冲垮了他所有的堤防!
他猛地侧过脸,将自己冰冷汗湿的脸颊,更深地,近乎贪婪地埋进沈云霜那只微凉的手心里。
滚烫的泪水灼烧着她的皮肤,身体因无声的恸哭而剧烈地颤抖着丶抽搐着,喉咙里发出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幼兽悲鸣般的呜咽。
沈云霜的身体,在他脸颊埋入掌心的瞬间,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
指尖传来的湿意和那细微的,绝望般的颤抖,像细小的电流,窜过她的手臂。她下意识地想要抽回手。
这动作让埋在她掌心里的谢翊猛地一颤,呜咽声瞬间停滞,身体绷紧,仿佛等待着最终的审判或遗弃。
沈云霜抽手的动作顿住了。
她垂眸,看着掌心里那颗毛茸茸的,因恐惧和卑微而僵硬的头颅,看着那不断滚落灼人的泪。
她的目光移向窗外。
庭院里,一株新移栽的,据说是魅族圣树幼苗的植物,在月光下舒展着稚嫩的枝叶,叶尖闪烁着极其微弱的紫芒,生机勃勃。
远处,是静谧的丶沉睡在黑暗中的山峦轮廓。
复仇的馀烬尚未完全冷却,心口的空洞依旧存在。
但兰徵最後挡在锦裳身前时眼中的悲怆,谢翊跪在魔军前献出生生世世时的决绝,如同走马灯般在她脑海中闪过。
而被解忧酒压下的记忆碎片,也如同被强行撬开的闸门,带着尖锐的疼痛和混乱的光影,疯狂地涌入脑海!
她记起奢靡昏暗的醉仙居包厢,她被酒意和放纵的念头驱使着,压着身下那个黑发紫瞳,穿着华贵却口吐反话的美貌男子。
记起她拿出那些特制的工具,他震惊地瞪大眼睛,紫瞳中燃烧着羞愤的火焰,却无法挣脱。
记起在沈府後花园,月色朦胧中,她敷衍地将一个油纸包塞给那个自称“奴仆”,却总用灼热眼神看她的俊美男子。
记起那男子默默蹲下,小心翼翼捡起地上被她生气扔掉,沾了灰的点心,脸上是强忍的委屈和伤心。
她记起映月荷塘,荷花摇曳,她负气转身离开,身後传来男子压抑着哽咽的质问:“沈云霜!你还记不记得答应过我什麽?”
那声音里的绝望和痛楚,穿越时光,狠狠刺中此刻的她。
无数个画面,无数个声音,无数个属于“谢翊”这个名字的片段,混杂着当时被他魔气引发,却被她忽略的阵阵头疼,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地冲击着她被解忧酒强行尘封的记忆!
头痛欲裂!她指节深深插入发间。
谢翊艰难地喘息着,擡头看着她骤然剧变的脸色和抱头的动作,紫瞳中闪过莫大的慌乱。
“云霜……你怎麽了……”他的声音因伤重和急切而嘶哑破碎。
沈云霜倏然拽下腰间双生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