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衍书是了解陆引澈的,果然也就两杯茶的功夫,屋门当得一开,走出来一个揉眼睛的人物。
卫奇一看,这破席一样的身体还长进了,知道披着一件外衣,嘴里嘟囔着:“今天不还没过完麽,着什麽急?”
卫奇都气笑了:“你还想卡着点呢?”
陆引澈清醒了些,露出他一贯的笑容,走上前来。晏衍书向来惯着他,立刻就伸手过去,後者借力,石板路不走,非要从栏杆上翻进来,挑剔起桌面上的茶:“这也太苦了,一股子药味。”
“清心凝神,放了莲心。”卫奇只觉得他不识货。
陆引澈眼神一瞥:“谁要清心,反正不是我,你给他喝去。”
晏衍书默不作声。
“真是出息了,当着剑圣都敢大呼小叫,”卫奇意味深长,“温柔乡真是搓磨人意志。”
陆引澈摆摆手:“我就没什麽大志向,就喜欢宅家里,挺好,挺好。你问问剑圣本人有没有什麽意见?”
晏衍书:“没有。”
卫奇牙酸,心想你这样的还叫没什麽大志向,天门答应吗,仙盟答应吗?不和他继续贫嘴,就让陆引澈伸手来,给他把脉。今日看面色还好,比当初人事不知时要强上许多。这样的状态也持续了几年,很稳定。
稳定到有些不同寻常。
“没事了吧?”陆引澈缩回手,“说好,就算要开药,整点甜的,或者丹丸,吞了了事。”
卫奇还能不知道他吗,只说让他一边玩儿去。
晏衍书就看着陆引澈往回走,打着哈欠,估计又要跟他的床重修于好了。
总是困。
但还好,他还会醒来。
这就足够了。
晏衍书望着他的背影。
卫奇与晏衍书没有太多可以聊的东西,总是陆引澈相关的,关于他那一半的青春年月,关于他的趣闻乐事,关于他的吐槽和不好的习惯,又或者关于他现在的伤势病情,和他不知如何的未来。
这位大夫喝了一口茶,敛去眼中对过往的回忆,脸色变得郑重:“你还要如此吗?”
晏衍书看他一眼,不轻不重:“如何?”
“沉湎于此,不如释怀,”卫奇摇头,“你早就可以走,强压境界功德留在本界,能撑得了多久。”
晏衍书说:“你不该说这个。”
他的脸色微沉,周遭的风景如有所感,风吹停滞,流水都放缓速度,那种悦耳的轻微鸟啼声全都消失不见,春意正在消散。
卫奇不惧怕他:“你不能散去修为,也不能更进一步,压抑其间,即便是你也不能支撑多久。”
“他的老师也是如此。”
“逍遥散人看开了,你能看开吗?”
“我不能。”他坦然道,望着卫奇的眼睛,眼神里什麽都没有,“我不能离开他。”
卫奇知道他会这样说,摇了摇头:“可是他已经离开你了。”
“你知道的,借来的千秋,也总是要还的。”
陡然一阵冷风吹来,毫不客气的冰碴落在原本还温热的杯中,瞬间将一口热茶搅和得无味。四周楼台亭阁依旧,小桥流水如常,只是冷了些,冻了些,安静了些。
晏衍书并未察觉一般,将那杯茶饮尽。
他盯着空荡荡的茶杯。
卫奇的声音还萦绕在耳边:“你知道他是会一直向前的人,他不会留在这里。”
从晏衍书的神色来看,不能判断他有没有讲这句话听进心里。但这是没错的。张日安那样的人或许会再次苏醒,可陆引澈不是,他不是会留恋过去的人,他从来都是最有行动力的那个,想到了就回去做,像他的剑一样,一往无前。
“你走吧。”晏衍书说。
卫奇看了他一眼,眼神凝重又惋惜,是他会做出来的表情,可身影竟然在原地就这麽消散了。
呼啸着的风将他的碎片吹走。又一会,抵挡风雪的结界重新成形,流水依然,鸟鸣悦耳,大小眼的傀儡滴滴溜溜跑来续茶,梗着脑袋好像在疑惑为什麽多了一个茶杯。
借来的千秋,就不是千秋麽?
他想象中的阿澈,就不是阿澈了麽?
不是的。
他知道,他当然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