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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尾巴狼(第1页)

大尾巴狼

又隔一日,台北早降的西北雨把天空刷洗得一碧无尘,阳光不似昨日那般咄咄逼人了,仲春微暖,温吞吞的。信义区的奢华百货还惺忪着,街上行人三三两两,大城的步调在此刻显得罕有的慵懒。

靳苍在饭店楼下与向阳会合。

向阳一身线条简洁的休闲外套,衬得他一付「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的京城公子爷的飒爽体面,他的头发出门前随意抓了抓,却自有型格。

靳苍自己则穿着他「本格派」的招牌T恤丶牛仔裤,一成不变,却自有青春的气息扑面而来。

两人准备去疗养院探望靳长安,并肩走在宽敞整洁的巷道内,聊着怎麽也聊不腻的,属于台北和北京的种种不同。靳苍说起自己最爱的宝岛小吃,眉飞色舞,向阳含笑听着,眼底带着温柔。

阳光亮花花的,舒适写意地拨撩着人心,阿苍不自觉地伸出手,轻轻勾住了向阳的手指,向阳顺势回握,掌心干燥而温热。

正聊得开心,一道清脆张扬,带着浓厚北京腔的女声自身後响起:「贝勒爷,遛弯儿呐?」

向阳像猛然触电的猫,浑身一凛,险些原地跳了起来。

靳苍也跟着停下脚步,诧异地回头望过去。

只见一名女子俏生生站在不远处,脸上挂着盈盈笑意。

她剪着一头男孩子气的超短直短发,身上是波希米亚风的宽松麻质罩衫,配一条卡其色工装裤,脚上一双马丁靴,整个人透着一股洒脱不羁的劲儿。

「大尾巴狼!」向阳低呼一声,活脱脱大白天撞鬼似地,二话不说,拉起靳苍的手腕,拔腿就跑,「阿苍快跑!」

「大尾巴…?」靳苍愣了一下,没听懂什麽叫「大尾巴狼」,脑袋还没转过弯,脚下却已经乖乖地跟着向阳跑了起来。

「会吃人的!快跑!」向阳哪顾得上解释,慌不择路地逃。

那女孩也不追,站在原地,好笑地看着他们像动画电影里的快卷动作,随即慢条斯理掏出手机,放在耳边,声音不高不低,却字字清晰地飘了过去:「向伯伯,我拍到了,立马把照片给您传过去……」

向阳的脚步顿时像被钉在了原地,他拉着靳苍,慢慢转过身,脸上表情一言难尽。

那女孩继续对着手机说话,语气带上了刻意的夸张:「…是呀,我可不是在台北吗?当场给我逮个现行呢,没出息的向小阳,正诱拐宝岛无知美貌的良家少年呢……」

她放低手机,擡眼瞪着向阳,故意提高音量,故意佯装生气,大喊,「向小阳,好你个不要脸的,还不给我放开?拉拉扯扯的,很好看吗?」说着,她几步上前,作势要拍开向阳和靳苍依然牵着的手。

向阳眼尖,瞥见她手机屏幕根本是暗的,哪里在通什麽电话。这丫头,又在耍他!这从小到大甩不脱斗不过的,拖油瓶。

「夏小蝉,妳又作什麽妖?」向阳没好气地开口,语气却带着几分对自家妹妹般的无奈,「阴魂不散,说的就是妳这种的。」

夏小蝉嘻皮笑脸地收好手机,朝他做了个鬼脸:「冤死我了,向小阳,可算让我逮着了!我这不是想你了吗?特地人肉快递过来送温暖滴!」她现学现卖,有点搞笑的港台腔伺候。

稍後,在饭店附近一家西式自助餐厅内。

靳苍在自助餐吧台的饮料区,端着一杯新榨的柳橙汁,远远看着餐厅角落靠窗的座位。

向阳和夏小蝉并肩坐着,夏小蝉不知在说些什麽,语气轻快,整个人几乎依偎在向阳身上,手臂亲昵地环着向阳的肩,侧着脸,笑意盈盈地望着他。

阳光从大片玻璃窗舞台探照灯般地泼洒进来,将他们登对得像顶级杂志时尚大片的翦影,框上了一层闪瞎人眼的金边。

靳苍的心,无端地泛起了一阵陌生的异样感。

那个叫夏小蝉的女孩,明亮丶艳丽丶落落大方,和向阳之间有种旁人插不进去的熟稔。

她是谁?和向阳是什麽关系?他这才惊觉,自己对于向阳的过去,几乎一无所知。看着眼前他们那种亲腻无间的互动,像一根细小的针,轻轻刺着阿苍的眼睛。

他深吸一口气,端着饮料走回座位。

夏小蝉见他回来,自然地坐回了向阳对面的位置。她银铃般的笑语正酣,吱吱喳喳的,向阳没插话,只是听得甚是专注。靳苍心头又是微微一动,说不清是什麽滋味。

靳苍没有听清他们之前的谈话内容,只听见夏小蝉此刻语气转为严肃,对着向阳说:「你爸心脏装支架了,你知道这是他第几根了吗?你甚至不知道向伯伯心脏开过刀,对吧?」

向阳端着咖啡杯的手指紧了紧,他擡眼看了看夏小蝉,眼神复杂,嘴唇动了动,像是有话要说,最终却还是一言不发,只是沉默地垂下了眼帘,目光落在杯中深褐色的咖啡表面。

靳苍从未见过向阳这般模样,平日里那个优雅自信丶偶尔浪漫散漫的向阳,此刻整个人都笼罩在一层阴影里,甚至连宽阔的肩膀都似乎塌下去了一些。

夏小蝉叹了口气,语气放缓,少了方才连珠炮的语速,微微有些无奈:「是我自己找过来的,没人知道。我就是想着,很多事情啊,就差在没能实时明白,时间久了,就那麽拧在那儿,越纠结,疙瘩就越解不开。有些坎,还是得面对面才能过去。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这个道理,你不会不懂。」

夏小蝉的目光落在向阳紧握的杯子上,继续说:「向伯伯他……其实很想你。」

向阳依旧低着头,餐厅里轻柔的音乐,此刻听来有些遥远而失真。他握着杯子的手,手背上青筋淡淡显露。

靳苍枯坐一旁,感觉自己像个多馀的人,这份兜头罩下的突兀,让他不知所措。他忽然想起了疗养院里的靳长安,心中也是一紧,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原来阳光开朗的向阳,也有这样不为人知的重负?但那究竟是一种怎样的情况?他其实了解得很少很少呀。

夏小蝉把话带到,便也不再多说,转头对着靳苍露出一个友善的笑容,刻意让语气听起来有些喜剧效果:「苍弟弟,我看巷口好像有摊子在卖草莓,台北的草莓竟然可以这样沿街叫卖的吗?太可爱了!陪姐姐去挑一盒呗?让他自己先静静。」

夏小蝉起身,眼神示意靳苍跟上,动作干脆极了,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靳苍迟疑地看了看仍旧沉默的向阳,轻手轻脚地跟着夏小蝉走出餐厅。

向阳一个人坐在原位,夏小蝉那句「永远拧在那,越纠结,就越解不开」在他耳边,像把云朵吹得满天空跑的北风,呼呼地嚎。

这结,究竟是什麽时候打上的?又是如何缠得如此死,让人透不过气来的?时间太久,久到他自己都有些模糊了。

他慢慢啜饮了一口咖啡,苦涩的味道在舌尖刺了刺他。

若真要去解,最先需要和解的,恐怕是那个一直以来别扭着丶固执着的自己吧?

他望着窗外苏醒後台北街道川流不息的交通,每个人都在无休无止地赶着路,他们都在上赶着怎样的奔赴呢?奔赴的尽头,又是一番怎样的等候呢?一时之间,没有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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