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福一听“赤身裸体”四个字魂都飞了,扑上前全力拉住温谨的手臂,“公子!您身上有伤,万万不能动气啊!”
此刻他肠子都悔青了!
千算万算,独独没算到这帮纨绔竟敢如此肆无忌惮!
连老爷辅的威势都压不住他们,竟将这桩这桩足以要了公子性命的丑事,当众掀开!
温府上下早已对此事讳莫如深,老爷更是下了死命令,谁敢提及便是死路一条。
他原以为这丑事已被彻底埋葬,公子此生都不会知晓。
可眼下,被人生生从淤泥里挖出来,他眼前一阵天旋地转。
温谨一把甩开二福,动作间猛地扯到右臂伤处,剧痛令他眼前一黑,龇牙怒斥,“滚开!”
他转而死死盯住一脸错愕的乔承璋,声音因愤怒而嘶哑,“你给我说清楚!”
乔承璋奋力掰开温谨的手,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被扯乱的衣襟,好整以暇地打量着温谨那张从暴怒渐转为惊疑不定的脸。
他像是明白了什么,爆出一阵恍然大悟的狂笑。
“哈哈哈哈!”
“闹了半天,你竟还被蒙在鼓里?!”他笑得前仰后合,手指毫不客气地戳向温谨,“难怪你今日跟个没事人似的,我还奇怪呢!”
“温公子啊温公子,您如今可是京师里头一份的‘清白名人’了!”
他好不容易止住笑,直起身,冲温谨夸张地一竖大拇指,语气充满了恶毒的钦佩,“这份‘敢为人先’的壮举,真是令我等望尘莫及啊!”
“您当时可是身无寸缕,就那么大剌剌地躺在澄清坊的巷子口!浑身上下还被泼满了粪便秽物,那场面啧啧,真真是旷古烁今,闻所未闻!”
“想那澄清坊是何等地方?寸土寸金,住的非富即贵。这下可好,您这‘清白玉体’,从上头的王公贵胄,到下等的仆役杂工,可是被成百上千的人瞧了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乔承璋收起了笑容,每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精准地扎向温谨最痛的神经。
“温公子,您这可真是给温阁老、给辅府上,挣足了‘脸面’!本世子这点排场,在您面前,简直不值一提。”
“我就奇了怪了,”他袖袍一甩,满脸鄙夷,“一个做出此等辱没祖宗、让全族蒙羞之事的人,是哪来的底气,有脸指责我不堪?!”
“温谨,你那才是一脉相承的下贱门风,那才叫”
他一字一顿:“不—堪!”
乔承璋用讲述市井丑闻般轻佻、详尽的语气,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钝刀,在二福的心头来回锯割。
二福只觉双耳轰鸣,他偷偷抬眼望向温谨。
温谨环视周遭,满堂宾客脸上或看好戏,或早已知情,或强忍笑意,所有的目光都像针一样刺在他身上。
他僵立原地,脸上血色霎时褪尽,惨白如纸。
原来是这样原来他受伤昏迷那日,竟出了如此不堪的大事!
难怪这些时日,父亲与妹妹从未踏入他的房门半步!
他每次问起,二福总是支吾着说老爷小姐外出未归
原来不是外出,是根本不愿见他。
难怪父亲会雷霆震怒,杖毙了大福!难怪他身边只剩二福一人!
这温府上下,根本无人敢对他吐露半个字,所有人都在联手欺瞒他!
父亲父亲定是对他失望透顶,心寒如冰了吧
温谨眼前一黑,身形一晃,踉跄着倒退半步,几乎站立不稳。
如此滔天大祸,父亲竟未对他有一句斥责,甚至连往日里常有的冷嘲热讽都彻底消失
这是打心底里,彻底不想再认他这个儿子了!
是嫌他玷污了阁老的清名,败坏了温氏的门风,让全家都蒙羞抬不起头
所以才一言不,一面不见,任他自生自灭,全当他这个儿子已经死了。
就连自幼与他感情深厚的妹妹,也对他不闻不问
他还曾天真地以为,是自己昏迷时错过了妹妹的探望
原来妹妹根本不曾来过,甚至不愿踏足他的院落
妹妹也不要他这个哥哥了吧
一种被至亲彻底遗弃的孤绝恐惧,如冰锥般刺入的他心,绝望的寒意灭顶而来,紧紧扼住他的咽喉。
温谨猛地伸手撑住身旁的梁柱,弯下腰,剧烈地喘息,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锥心刺骨的痛。
他死死揪住身上那件玉色松江紫花棉道袍的衣襟。
这是父亲偏爱的料子,因着父亲常穿道袍,他便也弃了直裰,换上这“紫玉棉”,幻想着能借此靠近父亲半分。
此刻,烛火在那天然的淡紫光泽上跳跃,每一丝流光都像是最刻薄的嘲讽,讥笑他的痴心妄想,竟以为靠一件衣衫就能换来父亲一丝垂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