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能感觉到在刀刃挥舞间带动的寒风,刮在了那个被绑着的自己的脖子上。
一个人,一个自幼被教导忧国忧民立誓要为安心立命做个贤臣之人,一生的辛劳与忠诚到头来只是助纣为虐,换谁谁又不心寒?
刺鼻的血腥味呛进肺里,比塞外冬日的寒风更冷。
无数张模糊又清晰的脸在哭嚎,在咒骂,最后都定格成一张张死气沉沉的熟人面孔,他们看着前方,眸子里好像什么都没有。
那都是些被狗皇帝下令处决的忠臣良将。
李相臣不愿意再想。
他宁愿自己以谋反论处。
可预料之中的那柄刀并没有落下,反而是那个高高在上的皇帝,出现在了围观自己被处决的李相臣身后。
还没有声音,李相臣甚至没有听到任何一点风声。
“爱卿,这场面如何呀?”
一瞬间,李相臣感觉到自己凉了半边身子。
梦里的一切都开始变化,连天边都像是被染成了血红色。
他又看到了自己,而这一次,自己的尸体漂浮在血泊之上。
胸口插着的正是自己的佩刀。
岸边挤满了人,可那些人有的没有脸,有的正是李载贺的模样,重重叠叠的,像座小山。
在这条由血浇筑的小溪之上,他和任何一个名不见经传又或者是根本看不清脸的尸体一样,混在这些肉块之中。
可是这些和李载贺那句惊心动魄的问候相比,还是显得微不足道。
他想大喊,想挣扎,身体却像被钉死在无形的刑架上,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被那些秃鹫又或者是虫子一点点蚕食瓦解。
他想跑去为自己的尸体拔刀,手臂却沉重如铅。他想怒斥岸边那些站着的无脸之人,喉咙里却只涌上腥甜的铁锈味。
他猛地抬头,死死盯住龙椅上的身影,眼中是滔天的恨意与不甘。
就在这时,龙椅上那张模糊的面孔竟缓缓地扭曲成了他自己的脸。
李载贺身上的龙袍变成了御赐的蟒袍,人也变成了李相臣自己。
那张脸真是将刻薄分毫毕现,他俯视着他,眼神中没有活人气,没有怜悯,连一丝波动都没有,活像是别人欠了他八百辈子一样。
“缩头王八的滋味感觉如何?”
李相臣龙椅上的自己扯开一个狰狞的笑容,声音好像和李载贺重叠了起来。
“我知道,你肯定觉得不怎么样。但是为何又要逃避?将过去放置一边乃君子所为?”
“那在江湖上的滋味又如何?你是不是忘了”
李相臣突然连最后一丝愤怒都没有了,他静静的站着,听那个自己讲完了那些什么用都没有的屁话,然后,嘴唇轻轻的动了动,吐出了几个字:“所以,我需要我自己对自己的怜悯。”
“什么?”
李相臣深吸一口气,看着那个居高临下的自己:“李相臣,你其实就是一个自视甚高却浑然不觉,四处怜悯又高高在上的人,虚伪又觉得自己无懈可击,承认一切皆会变化却又不肯承认自己变化之人。我当然知道过去的我会对现在的我说什么,但是我没有忘,我没有忘自己双手所造下的血债,我也不可能忘记自己那些无意之中的助纣为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