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程闭着眼睛,没回答我的话。
我握紧他的手,试探了一下他的呼吸,才终于安下一点心来。
重新回到医院以後,我就开始数着日子过了。
以前我总是想,人要是真的数着日子过了,一定要放肆地丶痛快地过,把所有不敢做的丶舍不得做的都做一遍。
但是现在我真的到了这一步,却发现并不是这样的。
我舍不得每一分每一秒,每天晚上睡觉都要醒来很多次,看一看陈程的脸,再帮他掖一掖被子,过得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我不断地想,世界上爱我的人有一个算一个,已经那麽少了,上天为什麽还要把陈程从我身边夺走呢?
可是这样的问题问得再多,也得不到答案。命运的脾气阴晴不定,常常想怎样就怎样,一点逻辑都不讲。
最後一天,我看着陈程的状态不好了,说话声音也越来越小。
我坐在他身边拉着他的手,听见他说想再吃一次我做的南瓜粥。他已经很久没有主动提出想吃什麽东西了,所以既然他提了,我就一定要做给他吃的。
我用最快的速度打车回了家,乒乒乓乓的动静之间,刀尖划伤了掌心,鲜血直流。我心里有种很不好的预感,心脏也控制不住狂跳。
等南瓜粥终于做好了,我再急匆匆赶回医院。
推开病房门以後,看见陈程正睁着眼睛看着我。他的眼睛睁得比以往都要大,真正见到我了,才松下一口气似的。
我把南瓜粥放到床边的桌上,他擡了擡手,我就把掌心送过去。
他虚虚地握着,其实没什麽力气。
“绵绵。”
“嗯。”
“你来了,我等着你呢。”
“我来了,我给你做好了南瓜粥,你想不想起来吃点,可香了。”
他摸到我胡乱处理的伤口,又轻轻叹了一口气。可还没来得及说些什麽,一口鲜血就忽然被他吐出来,染上了嘴角和纯白色的被子。
我猛地抓紧他的手,不停用袖口去擦,却越擦越乱。眼泪顺着他的眼眶滑落。
陈程几乎是不哭的。曾经那麽那麽疼的时候他都不哭的,现在他却半张着嘴巴,想说什麽又说不出,最後天地都昏暗。
他闭上了眼睛。
生命的离别是这样突如其来。
七天以後陈程火化,火化当天是我的生日。
没人记得我的生日,连我自己也不记得。我哭了整晚,坐在摇椅里,觉得太阳都晃眼。一位许久不联系的朋友给我发来消息,问我生日怎麽过的时候,我才後知後觉。
我想,从此以後,我都不要过生日了。
我看着所有所有曾经储存过我们之间回忆的事物,心想生命到底是怎麽一回事啊,为什麽明明不久以前我还和陈程手牵着手走过许多条马路,看过许多风景,现在他人却说没就没了呢。
陈程走了以後,我还是经常做梦。梦见他的时候还是总会掉眼泪,然後哭着从梦里醒来。
时间一长,我好像已经能习惯这种平静如水的日子了。
只是我把自己锁在了一个封闭的空间里,活得浑浑噩噩。我也常常笑,但没什麽事情能让我发自心底地感受到快乐了。
我只是会动会笑而已。
直到有一天我从家里的柜子里搜到了陈程留给我的信。
他给我写了很多,最後他和我说:
“绵绵,人生就是在得失之间不断前进的。我是爱你的,但现在我不得不离开你了。可你要记得,生命的旅程本来就是如此。没有了我,你的人生也一样要过下去,带着我的那份一起好好过下去。”
“不要想着世界上爱你的人那麽少,为什麽还要剥夺。以後你会遇见更多值得的人,他们会代替我继续爱你。”
生死离别是个贯穿人一生的沉重话题。我过了很多年才明白这句话。
这个过程太复杂,太漫长,也太痛苦。
我认识了更多的人,也确实获得了更多的快乐。像陈程所说的那样,我有在好好生活,带着他的那份一起。
他一定一直在看着我,看着我幸福了,他才能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