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看见,宫门内的拐角处,笙娘抱着琵琶的手指轻轻敲了敲弦,弹出一串极快的暗号,眼底的懵懂瞬间褪去,只剩下清明。
…………
姜溯是被帐外的叫好声吵醒的。
他睁开眼时,晨光正透过帐帘的缝隙斜斜照进来,在被褥上投下一道暖金色的光带。
身边的位置已经空了,叠好的衣袍放在榻边,带着宋廷渊身上惯有的皂角清香。
昨夜他几乎没合眼,直到天快亮才靠着宋廷渊的肩窝眯了片刻,此刻头还有些发沉,却被帐外的热闹勾得没了睡意。
“醒了?”宋廷渊掀帘进来,手里端着碗热粥,“刚让伙夫熬的小米粥,你趁热喝。”
姜溯坐起身,接过粥碗时指尖触到碗壁的温热,心头一暖。“外面吵什么?”他舀了勺粥,含糊地问。
“拓跋烈闲不住,拉着慕月比试拳脚呢。”
宋廷渊在他身边坐下,替他理了理微乱的衣襟,“阿木尔和柳掌柜一早就去城西的观音寺了,说午时前回来。”
姜溯这才想起正事,喝粥的动作顿了顿:“他们走时没说什么?”
“柳儿姐说让咱们安心等,她在寺里有‘熟人’,取了东西就回来。”
宋廷渊的指尖轻轻按在他眉心,替他舒展着没松开的褶皱,“别担心,赤驼铃的人做事向来稳妥。”
帐外的喝彩声又起,夹杂着拓跋烈的大嗓门:“慕丫头这招练得不错!再来!”
姜溯忍不住笑了,掀开帐帘往外看——校场上围了一圈士兵,拓跋烈赤着胳膊,正和慕月拆招,两人拳脚带风,看得周围人连声叫好。
更远处的树荫下,孟宁正被沐慎行按在石桌上写字,少年将军的脸憋得通红,握着毛笔的手劲大得像要把笔杆捏断,沐慎行却笑得悠闲,指尖搭在他手背上,一笔一划教他写字。
“你看他们。”姜溯侧身靠在宋廷渊肩头,目光掠过校场上的热闹,语气里带着难得的松弛,“我刚到北疆时,孟宁握着刀都发抖,现在都能独当一面了。”
他顿了顿,声音轻下来,“我们好像很久没有这么悠闲了。”
宋廷渊沉默片刻,收紧了手臂。
从寒阙关到颂州攻城,再到兵临昭京,他们像上紧了发条的齿轮,连喘口气的功夫都没有。
如今被堵在城外,反倒有了这样一段偷来的闲昼,让紧绷的神经终于能稍稍放松。
两人转身往石桌那边走。
“写歪了。”
沐慎行的声音带着笑意,指腹擦过孟宁手腕的疤痕——那是之前在云州时留下的箭伤,“你看,这横要平,像你挥刀时的力道,稳着些。”
孟宁喉结滚了滚,耳尖泛红,却没挣开他的手,只低声嘟囔:“打仗不比写字容易?”
“都容易。”沐慎行拿起他写废的纸,随手折成纸鸢的样子,恰好看见宋廷渊和姜溯走过来。
“孟宁,写的什么?让我瞧瞧。”
孟宁慌忙把纸往怀里塞,被沐慎行笑着按住:“怕什么,又不笑你。”
他把纸摊开,上面歪歪扭扭的“宁”字确实算不上好看,却一笔一划都透着认真。
“比上次强多了。”姜溯拿起纸,指尖点在最后一笔长捺上,“这里再舒展些,像你挥长枪时的收势,就好看了。”
孟宁的耳尖更红了,沐慎行却忽然笑出声:“听见没?军师都夸你了。”
部署
城西的观音寺香火鼎盛,往来的香客络绎不绝。
柳惊鸿穿着身灰布襦裙,头上裹着素色布巾,混在求姻缘的民女中,看起来和普通妇人没什么两样。
她手里攥着串廉价的檀木佛珠,眼角的余光却扫过寺庙角落——阿木尔已经按计划藏进了钟楼,那里能看清整个前殿的动静。
今日寺里的香客比往常多了三成。
柳惊鸿随着人流走到大雄宝殿,刚要上香,就瞥见右侧的香案旁站着位锦衣妇人。
那妇人穿着石青色的缠枝纹外袍,发髻上插着支赤金点翠簪,身边跟着个捧着香炉的小丫鬟,瞧着气度不凡,却在拜佛时微微蹙着眉,像是有心事。
柳惊鸿的心跳漏了一拍。
是云袖。
柳惊鸿心里定了定,缓步走过去,故意在离她两步远的地方停下。湖蓝色的裙摆扫过石阶,她听见云袖的呼吸顿了顿,却没回头。
“这位夫人也是来求平安的?”柳惊鸿先开了口,声音压得又低又哑,带着几分乡音。
云袖这才转过身,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惊讶,随即露出温和的笑:“是啊,近来总睡不安稳,来求尊平安符。”
她的目光在柳惊鸿身上扫过,像是在看一个陌生的农妇,“妹妹看着面生,是从外地来的?”
“嗯,从南边逃难来的,听说这里的菩萨灵验。”柳惊鸿低下头,手指绞着衣角,装作局促的样子,“夫人这身衣裳真好看,不像我们……”
话没说完,旁边的小丫鬟忽然“哎呀”一声,手里的茶水泼了出来,大半都溅在云袖的裙摆上。浅褐色的茶渍在湖蓝色的锦缎上晕开,看着格外显眼。
“你这死丫头!”云袖猛地转过身,脸上的温和瞬间变成怒容,抬手就往丫鬟脸上打去,“刚烫好的茶水,你就敢往我身上泼!仔细你的皮!”
丫鬟吓得“扑通”跪倒在地,连连磕头:“夫人饶命!奴婢不是故意的!”
周围的香客被这边的动静吸引,纷纷侧目。
柳惊鸿连忙上前拉住云袖的手腕,赔着笑打圆场:“夫人息怒,小孩子家家的没轻重,别气坏了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