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
“师父,你知道守城之策的破绽是什麽……此番弟子前去,有几分生还的可能?”
端木眸光一颤,眼眶刹那红彻,空茫的双目呆呆地望向他所在。“你,要去?”
南荣枭慢慢放下了为她拭手的巾帕,转而牵住了女子微见颤簌的十指。“记忆恢复後,我一心报仇,想要手刃父母仇人的冲动,比任何时候来得都要急切……除此之外,我想要带你回连城祭奠我爹娘……想要馀下的时日都和你在一起。”指间牵握摩挲的,她的手指,苍白细瘦。南荣枭看着,不自觉地柔声:“和云萧时一样,想用这条命,照顾你,守着你,最後予你一线生机……可是,十一岁时起,你教给云萧的所有,他都没有忘掉,所以我也都记得。”
语声渐凝渐肃,南荣枭目中亦有一瞬间的空茫。“我以为我放得下。”
“你……”她想说什麽,但多年承负在肩的责任让她无以为继,亦说不出口。
“到此刻,终于明白……”南荣枭眷恋又萧然地看着她。“我终归,也是你的弟子。”
语声已喑,她颤声言:“可是不一定是对……我……”不想换了……
“没有对错了。”南荣枭怜疼地拭去了女子无声滑落的泪。“这一次,不是师父选的。”
他浅浅笑道:“故而于我,只有愿不愿,没有错与对。”
若无云萧的那七年,我或许不会愿,但被你授教长大的我……
抚手在她脸上,摩挲过女子湿冷的面颊,他突然释怀了很多东西。“师父,云萧爱你,也敬你。”顿了一下,他忽而深深一笑:“南荣枭,亦是。”
不论恢复记忆前,还是恢复记忆後,都想要你好好活下去。
都宁愿舍了这条命,也要救你。
所以我一定,拼尽全力回来。
一片惊悸与空茫中,端木若华听见他的语声轻轻响起在耳。“此去,定不让毕节城破。此去,我定归来寻你。”
自身前少年恢复记忆後,一度曾予自己的陌生感,于此刻荡然无存。
她忽而觉得身痛丶心痛丶无处不痛……只因他原来丝毫未变……只因他从始至终,都是她的……萧儿。
纵忆血仇。
纵念至亲。纵肆意,纵心寒,纵狠切。
实则,本质上却仍是她看着长大的那个细谨周全的温润少年。
她忽而伸手抓住了他的腕,声悲且恻,如舍心头血:“枭儿……”
他竟似一瞬间听懂了她所唤,乃是他的本名,乃是真正的他。眼眶亦刹那红彻。亦不忍再听。
抚在她脸颊上的手往下滑落于颈侧,轻轻一按。
女子声息一促,猝不及防地阖目而软,无声倒入了一侧少年人怀中。
“我已放出机括小蚕传讯给惊云阁的人,他们很快就会赶来。我回毕节城後,二师姐会来此替枭儿护你。”哑声俯首,轻轻吻了吻女子的唇,有水意顺着他的唇渡到了女子口中。咸涩湿苦。
南荣枭闭目一息,放下女子,以银针布阵为守,而後纵身掠出了这一间客栈。
闭目躺在客栈中那一方榻上的女子,眼角慢慢滑下了一道泪痕。分明无声,却似比以往哪一时刻,都要来得沉重。
此时天已破晓,远处的晨雾中,孤城遥遥,远看静谧又安宁。全然不闻兵戈之声,与即将到来的血刃刀光。
黑衣少年遥看罢,笑了一声,双手慢慢握成了拳。
毕节城本是易守难攻之势。即便兵力相差悬殊,守城应也有望。
但因是被羌骑逼入城中,中军兵力不过二三万已为反军和羌骑所掌握,这是守城之一大弊。如此境况下,只需强攻,城内的中军迟早被耗t尽,反军联合羌骑拥十五万兵马之衆,又会有何惧?!士气必盛。
而让中军一战必败丶战之则城必破的那个最大破绽——就是叶齐和拉巴子。
此二人武力之高,均有一力破万法之能。若让他们其中一人近到城门前,只需一息间,厚愈数丈的城门就能被破开,随後反军与羌骑直入城内,中军再无还手之力。
而中军之中,巫亚停云手握无刃刀丶领南冥丶林海或可挡其中一人。孔嘉可挡弋仲,孔懿与其馀诸将可挡叶萍丶叶青丶叶飞丶木比塔等人。
而另一人,却已无人能挡。
是故,城一定会破。
故要守住毕节城,拖延到朝廷援军赶来,于反军丶羌骑全力攻城的首战,中军必不能让他们破开城门,否则定败如山摧丶一败涂地。
南荣枭纵掠几息,自大方城内一掠而出。想要回头看一眼心念所在……蜷指握拳罢,终未回头。
而要守住城门,必要有人能挡下叶齐丶拉巴子中,另一人。
只是这二人,又岂是寻常人能挡得住的?必九死一生。
便见一道黑影如飞隼般划过城墙丶城门丶城外无垠的萋萋原野,疾影似风,一掠而远,人眼难追。
不回头,未回头。怕一回头,便再难离。
此时那独自归家的小女孩儿已经走到了大方城西面的城门下,有感一道黑影从头顶掠过,擡起头来看了一眼,却已什麽也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