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是天隆十年,荆地的第一场雪。
雪落至夜半,趴在端木若华榻沿睡着的蓝苏婉突然惊醒。
她梦到师父就这样在沉睡中溘然长逝了……
额上冷汗出了一层又一层,伸手急急去摸榻上女子的腕脉……却摸了空。
蓝苏婉霍然惊起,未注意到身上有什麽滑落于地。借着饮竹居内昏黄的油灯,一眼看清床上无人。“……师父!”
蓝苏婉急步奔出了饮竹居,口中呼声愈紧:“师父!!!”
银月悬天。
隐约可见含霜院中未深的积雪上,缀着一列脚印,轻轻浅浅地行向院中叹月居。
蓝苏婉擡眼,便见叹月居的门前挂着一盏黄纸灯笼,此刻屋内透出了昏黄柔和的灯光。
是……师父?
蓝苏婉半是心惊半是迟疑地走近过去,便从半开的屋门里,看见白衣女子一手扶在玉棺上,倾身望着棺内,低头便呕了一口血出来。
“师父!?t”蓝苏婉急冲来,推开半阖的屋门,伸手牢牢扶抱住了棺前的人。
半个时辰前。
端木若华终自一片混沌无垠中醒了过来。眼前丶脑中,起初都是白茫茫的一片。不知过了多久,往事一幕幕倒回脑中。
幼时丶少时丶继任清云鉴後,收下绿儿丶救下小蓝丶从血池中抱出阿紫……又救下被纵白拖衔着闯入泊雨丈中的云萧……
後来是有感颈边温血,梅疏影死在了她怀中……毒堡血烈,阿紫被她以银针穿颈而殒……再後来益州野地,绿儿为护她,躺在崖底的乱石荒草间,再无生息……
心头再次拧痛了起来。不久便于毕方城的小院中,云萧恢复了记忆,而她又听闻了师兄的死……
这一生飘浮垂荡,竟已看着这麽多人归逝离远,从她的生命中抽身而去。
痛,也茫。
悲,也寂。
最後回荡在耳边的,是大方城地下石室里,她被枭儿扶抱在榻上,少年人低哑着语声诉于她的一句句:
“无论师父是出于何种目的……谢谢你,回应了我。”
“再唤我一声夫君。师父……端木若华……好麽?”
“此生唯愿,护你一世无忧。”
她已不记得自己最後可曾应他,再唤那一声夫君。
模糊是有,或是未及……只後来五感皆失,天地一片昏茫,她的意识倏然离远,长时飘荡于一片混沌无垠中。
直此,方醒。
能见床幔轻帘,能感温热暖身,能听屋外风吟叶簌,能看得见,屋内长案上那盏点亮着的昏黄油灯。
她的盳目,又能看见了。
心震丶心惊丶心扬,转而又心茫,心头惴而忧。
霜夜寒花之毒,世间无法可解,她如何能?
擡手探脉于己身,更是震目难以安。
随阿紫渡蛊而来的一身毒秽,竟未窥得半点;病体沉疴丶毒病入骨之象,亦无。
此身便似常人。
未病丶未伤丶未中毒秽的常人。
呆看了榻沿趴卧着睡沉的小蓝许久,白衣人伸手探过她的脉,心稍安。
起身来披衣下榻,床上暖着她的雪娃儿跟着钻出了被窝,爬上了她的肩头。
端木若华取厚氅披到了榻沿趴卧着的小蓝肩头,轻轻拢住,忍不住提灯点亮,行往了院中。
叹月居内未点灯,是枭儿睡下了?
轻雪悠悠然飘落,从她初复明的眼前无声拂过,脚下步子迈得越来越快,却再无彼时一步一沉的失力寒倦之感。
眼前所见丶耳中所闻丶此身所感,如此真切又清晰。
她是真的愈好了。
那……枭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