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掌柜还想帮忙搬棺材进屋,被裴濯以“先父不喜生人”谢绝後,又乐呵呵地去外头安置牛车了。
周合觑了谭掌柜的背影一眼,朝裴濯低声道:“奸商。”
棺材里传出一声闷响,似乎也是在应和周合的评价,裴濯笑着拍了拍棺材盖:“爱财而已,不是坏人。”
人和棺材都安顿好,谭掌柜开火上竈台弄了些热汤面送来屋中,又殷勤地问裴濯还有没有什麽吩咐,得到“不用”的回复後,就兜着钱袋心满意足地回屋睡觉去了。
待一切都静下来,裴濯才走向棺材,将棺材板移开:“出来吧。”
窈月从棺材里跳出来,她早在里头听得一肚子火,刚落地就一阵数落:“真想直接诈尸,把这个“贪掌柜”吓死。你也是的,他说多少你就给多少,还大孝子?哼,他把你当有钱的败家子耍呢!”
裴濯只好脾气地笑了笑,等窈月的牢骚发完,将她牵到放着热汤面的桌边:“你的手很凉,里头是不是很冷?吃点热乎的暖暖吧。”
见裴濯这副态度,窈月满肚子的火气无处撒,只能深吸一口气,然後吐出来任它们烟消云散。
窈月一边吸溜着面条,一边还不忘口齿不清地问裴濯:“走得这麽慢,你不怕有人追杀啊?”
裴濯一听,脸上笑意更深了些:“那你说说,何人会追杀我?”
窈月撇撇嘴:“你仇家那麽多,我怕是说一夜都说不完。”
“葳蕤塔倒,岐国诸人自顾不暇。加之,使团已提前离开了雍京,我们只需暗中前去汇合,一起归鄞……”裴濯的声音陡然低了下去,窈月从面汤里擡头看过去,见他面沉如水,笑意全无,心中顿时生出不安。
她忙咽下嘴里的面食,并放下手中的碗筷,目光紧盯着他,关切道:“回去後有人会害你?要不你随我去桐陵,那里天高皇帝远,谁也管不着。而且四通八达的,不管是逃去哪里都很方便!”
看着窈月一脸认真,裴濯又忍不住笑了:“别担心,没人害我。我只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一些过去的事情。”他以前一个人独来独往无需考虑太多,但现在他的身边和心里多了窈月,无论是在朝堂还是在家族,他都要为她,为她的未来谋一份安然无忧。
窈月想起裴濯那兄长是父亲父亲是祖父的复杂家庭关系,也忍不住头疼地皱起眉头:“怪不得你宁愿住国子监,也不愿回家住。换作是我,我也处理不好这样的事。不过,上次见你爹……咳咳,你祖父其实看着还挺面善的。不像我爹,一天到晚板着个脸,见我跟见仇人一样。”
窈月两手托腮,发愁道:“裴濯,你实话告诉我,咱俩当真换庚帖了?你再仔细想想,庚帖上的人当真是我吗?我不是不信你,我是不信我爹。他竟然同意将我这祸害许给你……他之前见你的时候,看起来也不像讨厌你啊……难不成他是跟你爹或是跟你祖父有仇……完了完了,定是我爹要害你!桐陵不能去了,半个城都是我爹的熟人……”裴濯见窈月越说越远,甚至杞人忧天起来,握住她的手,将她朝自己拉近,凝视着她慌张无措的眼眸:“我知道,你我的婚事对你来说太突然了。但请你相信,无论是我,我的家人,还是令尊,对此事绝无半分作僞,皆是真心。”
在窈月的记忆里,还是第一次被裴濯这麽近距离这麽温柔缱绻地看着,脸“腾”地一下就烧起来了。她第一反应是将手收回,再跑出去找个角落躲着,但裴濯的目光实在是太温柔太诱人,她不舍得移开半分,只能顶着羞红的脸讷讷道:“嗯,我知道了。”
裴濯看出窈月的不自在,松开她的手从桌边站起身:“时辰不早了,我去寻些热水,简单盥洗後便歇了吧。”
“好……”窈月还沉浸在裴濯方才的温柔中,尚未完全回过神,下意识地应了一声,等裴濯朝屋门的方向走去准备开门时,才迟钝地捕捉到一个字眼,“歇?欸,等等!”
裴濯回头:“怎麽了?”
“我丶我今晚歇哪儿?”
裴濯神色如常地看向屋内仅有的一张床:“那儿。我方才看过了,床铺被褥尚算干净。”
窈月顺着裴濯的视线看过去,墙边窄窄的一张小床,若是两个人同时躺在上面,得严丝合缝地紧贴着才能不从床上掉下去吧……
窈月的脑中情不自禁地浮现了一些不堪的画面,脸烧得更厉害了。
“要不……要不,我还是睡棺材里吧。里头挺暖和的,真的!”
裴濯的目光在那张小床和双颊似火的窈月之间来回了转了转,忽然明白了她在担心什麽,忍俊不禁的同时,莫名起了促狭的心思,故意朝她走近。
他的声音放得很低,每个字都像是带着勾子:“你是在担心,我会对你无礼?”
此时的窈月,脑子发蒙心里发苦,嘴巴张了张却吐不出一个字,只能无声咆哮:“天地良心,我是担心我会对你无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