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瑾故去之后,他原本是想找机会将他尸身先收殓起来,然后再想法子送回燕国。
他知道,对方即便身死,也会希望长眠于故乡,去守护自己的国土,与家人旧友团聚。
然而他还没有来得及筹备一切,殷鹤却带着两个士兵却踏进了刑房,带走了裴瑾的尸体。
焦急之下,马小六忍不住一路追问着,他们究竟是怎么打算的,准备将裴瑾的尸体带去哪里。
或许是他过于关切的态度引发了对方的警惕,又或许那太过残酷的真相让殷鹤有些不忍心,面对他的追问,对方只是冷冷回应了一句“此事与你无关”,便再不多言。
无奈之下,马小六只能强行摁纳住满心的焦灼,准备等待着对方离去之后,再悄悄跟上去探查。
然而就在殷鹤离开后不久,他却被顾正霆叫进了自己的房间。
那天夜里,他在对方的命令下,一直静守在那间房间里,陪着他喝了一晚上的酒。
随着辛辣的液体一杯杯的灌进身体,马小六觉得自己的心仿佛也在被烈焰燃烧。
好几个瞬间,他甚至想过要不就干脆豁出去了,趁着眼前的机会,将对方毙于掌下。
可是最终他还是低眉顺目的坐在那,即便是对方在酒精的刺激下,不断提起有关裴瑾的往事时,都没有流露出半点情绪。
眼前的这个男人心机太过深沉,他不确定眼前的种种究竟是真情流露,还只是逢场作戏的一场试探,更无法确定在看不见的角落里,是否隐藏着如殷鹤那样的高手。
一旦一击不中,不仅他难逃一死,这些年来所有的隐忍和坚持也都会付之东流。
好不容易熬到对方深思困倦,挥手让他离开,马小六立马就强忍着满身的醉意,开始四下打探裴瑾的去向。
天色将明之时,他终于在一处饲养猎犬的栏圈前,看到了那两道熟悉的身影。
在他拐弯抹角地一通打听后,其中一人满是心悸的叹了叹。
然后他很快得知,因为顾正霆的交代,裴瑾的尸身在不久之前被砍成了碎泥,扔进了猎犬的食槽。
听闻这个消息后,他只觉得脑中一片空白,整个人的灵魂都仿佛被掏空。
在彻底失控之前,他拼着最后一点理智,转身奔向了附近的一处荒山。
那一天,他躺在一处肮脏的山坳里,任由漫天的大雨淋遍了他的全身。
直到眼泪流尽之后,他才将手探进胸口,小心翼翼地取出了半截断指。
那截断指是裴瑾咽下最后一口后,他从刑房的地板上捡起来的,原本是打算找到机会之后,与裴瑾的遗体一起送回燕国。
可是如今对方的遗体已经被挫骨扬灰,彻底糟践。
这截断指,也变成了他留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遗物。
为了防止顾正霆起疑,他偷摸这这截断指的指骨打磨成了一颗骰子,贴身戴在了身上。
每当他感觉到痛苦,彷徨,甚至绝望的时候,他都会感觉那颗骰子随着心脏跳动的声响,一遍遍地抚慰着他。
如今这颗骰子已经用自己的方式告诉他,一切无需再隐瞒,他可以把关于自己的一切真相告诉眼前的女孩。
可是事实的真相实在太过残酷,他终究还是无法去讲述其中的种种细节。
所以最终,他还是避重就轻地给出了答案:“涧云峡一战后,云麾将军被人出卖而落入庆军之手,最终因不愿降敌,而以身殉国。我虽然有心将他的遗体带回,但形势所迫之下,只能用这样的方式带回了他的半截断指……如今裴将军已死,他的身边也再无亲近之人,你既与他有婚姻之约,把它交给你,我也算是安心了……”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了些:“云麾将军曾经告诉我,他曾经与你拉钩为誓,要实现你一个心愿。如今他虽然不在了,但等到心愿实现的那一天,有它陪着你,也总是好的……”
在他轻轻地安慰声中,温沉吟的泪水潸然而下。
即便这番话说得已经极为含蓄,但其中隐藏着的种种细节,已经不言而喻了。
虽然在此之前,她已经做好了各种准备,但裴瑾连尸身也无法得以保全的事实,还是让她心如刀割,难以承受。
伤痛之间,她开始怨恨马小六,怨恨他明明早已经知道了这一切,却始终缄口不言,任由她陷入虚妄的期盼与等待中。
她更怨恨自己,自己的未婚夫在饱受折磨,性命垂危之际依旧惦记着与她的誓言,她的心却不知不觉的靠向了另一个人。
那一刻,无数的心痛、难过、自责和愧疚起齐齐涌上心头,让她颤抖之下,连继续站在那的力气都没有。
然而在马小六伸出手,试图扶住她时,她却毅然决然地后退了半步,避开了对方的触碰:“你走吧……谢谢你将瑾哥带回来,还给我。所以从现在开始,咱们的赌局就此两清了。”
谎言
马小六走后,温沉吟紧握着那颗骰子,在房间里静坐了很久。
事实上,除了裴瑾的下落外,她原本还有很多问题要问对方的。
从在对方藏身的小屋中发现那盏小马灯开始,到不久之前面对殷鹤时,对方脱口而出的关于那只银簪的秘密,她几乎已经可以肯定,马小六就是当年陪她偷偷混进荟英堂,并从贺氏兄弟手下拼死将他救出小豆子。
所以她很想知道,在他与她告别之后,究竟都发生了些什么?为什么他明明回到了自己身边,却一直不肯承认自己的身份?
可是到了现在,这些事好像都已经不再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