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三章
萧齐看她这幅样子,心下也满是不忍。
想来冰心伺候他这麽些年,如今也熬成了年近三十的老姑娘,他总不能因为自己,便平白耽误了冰心的终身大事。
只是他怎麽也没想到,冰心竟然和秦世涵来了个两心相许,还是相许“已久”。
其实若真的细究起来,倒也并非全然无迹可寻,先前儿秦世涵来国公府上给他们瞧病,总是冰心去送,两个人的心思都细腻着,他这些年也几乎没任何闲暇,自己贴身侍婢的这点儿小心思,竟愣是没看出来。
许也是因为刚失了玉壶的缘故,萧齐是真的不忍见冰心与心上人生离死别了。
萧齐思忖再三,还是叹了口气道:“你起来吧……我稍候便亲自进宫去和皇兄说一说……”
冰心擡起湿漉漉的眸子望着萧齐道:“可是爷……婢子方才见外头下了雪,这会儿还愈发紧起来了,您如今这身子,怎麽受得住外头这天寒地冻的寒风冷雪。您就递个折子进宫去……”
“若是随随便便递个折子就能驳回了皇兄的圣旨,那你把天子这君言当什麽了,”萧齐忍不住苦笑,也不知这会儿该说她什麽,只道,“去给我拿衣裳过来吧,再唤王环王佩他们备车马,这会儿刚过了午膳的点儿,现在去应该不算太晚。”
萧齐里三层外三层穿了个厚厚实实,外头还裹了一层狐裘,可即使是这样,一出了那炭盆暖炉熏着的寝殿,他还是被外头的冷风吹得一激灵。
王环和王佩一人一边稳稳地扶着他,到了车上又是摆炭盆又是给他塞手炉的,可他们俩忙出了一身大汗,萧齐却还是抱着手炉微微地发着抖。
王环和王佩一人拽着一边的缰绳驾着车,王环皱眉道:“这冰心姐姐原不是这般不懂事的人啊,怎麽这个节骨眼儿上,反倒这麽来折腾爷,不知道爷现在的身子是个什麽样子吗?”
王佩叹了口气:“还不是涉及情爱……冰心姐姐也是没办法了吧……”
可谁知,王环王佩刚刚在宫门前勒住了缰绳停稳了车,就见萧熔已经被侍从扶着走进去一段路了。
两人对视一眼,皆是心下一沉。
萧齐自己掀了轿帘:“怎麽还不走?既然已经到了,就别耽搁了。”
王环和王佩扶着他下了车,赶忙撑开一把伞来给他挡雪,萧齐在地上稳稳站定,方才看见走在他们前面的萧熔。
“屋漏偏逢连夜雨,”萧齐苦笑一声,“今儿怕是白跑一趟了吧……”
萧熔一点儿不像是有急事的样子,跟遛弯一样慢腾腾地在雪地里挪,他那狐裘围领上的一圈雪白狐毛跟着他慢悠悠的步子微微颤动着,在雪地里走了这麽一段路,还有不少晶莹雪片落在上面,这会儿一看,简直就是个专门到人间赏雪来的狐仙。
萧齐身上不舒服,走得也不快,两个人始终保持着一小段距离,地上的雪已经很厚,走在上面也没什麽脚步声,萧熔一直走到帝宫门口,都没发现後面还有三个人。
“外头的天儿这样冷,皇兄怎麽不在暖阁待着?”萧熔见萧炎正站在帝宫的正厅门前,似是在赏雪,可眼神却又没落在雪上。
萧炎偏头看了他一眼,倒是没什麽意外他会来:“外头的天儿这样冷,你怎麽还要跑这麽远到宫里来?你的身子受得住这大雪天麽,也不让人给你撑个伞,尽是胡闹。这会儿来,你可是用过午膳了?”
“撑了伞便是挡了这雪,还有什麽韵味,”萧熔说着便松开捧着的手炉递给旁边侍从,伸手接了几瓣雪花,看它们缓缓融化在自己温热的掌心,“臣弟身子虽然不好,可也不至于弱到那般田地,偶尔出来赏一次雪,不会有大事的。今儿下雪,臣弟在府上睡了懒觉,早膳和午膳一道吃了。”
萧炎淡淡地扫他一眼:“你专门来这一趟,就没有别的事儿说?若说赏雪,你那园子可是皇都景致最美的地方,你何至于要专门来朕这宫城来赏雪?”
“皇兄……”萧齐慢慢挪进帝宫大门,径直走到萧炎跟前,跪下道,“臣弟有事儿要说……”
“齐儿?你怎麽来了?”萧炎见是他,先是一愣,紧接着便赶忙去拉他起来,“有什麽事儿也不能跪雪地里啊,快起来。”
萧炎触到他冰凉的手,心里一沉:“有什麽话咱们去东暖阁说,熔儿也过来。”
“谢皇兄……”萧齐只吹了这麽一小会儿冷风,便觉得有些受不住,说话的声音都有些喑哑了。
萧熔有意无意地看了他一眼,萧齐眼神一偏,也是不偏不巧的和萧熔撞在了一处。
两个人大抵各有心事,又很快避开。
萧炎和萧熔各坐一半小榻,宫婢们给萧齐搬了一张椅子搁在跟前,又上了一壶新沏的热茶,便规规矩矩的放下了帘陇退下了。
萧炎饮了口茶水,看着萧齐这幅脸色苍白神色恹恹的样子,便忍不住万分忧心地道:“朕上午还听王培远说,你这几日身子一直不好,是那日在火里伤着了。前几天王佩来的时候也说,你又是烧烫伤又是被烟气灼伤了肺,朕听着便忧心不已。冬日里烧烫伤最是难熬,还有朕派去的那些太医,你怎麽全给赶了回来?朕原想着忙完手头这些事儿,就去国公府看看你的。”
萧齐捧着手里的热茶盏舍不得撒手,听萧炎这般担心的念叨这一堆,不由得轻声笑道:“臣弟没什麽大碍……只是不愿意劳动那些上了年纪的老太医罢了,身上也不严重的,休养几日便好,都是王佩瞎说,惹皇兄担忧了,臣弟回去一定好好教训他。”
萧熔轻咳两声,看了萧齐一眼道:“齐儿这脸色看上去倒并不像是无恙啊,自己的身子,还是得自己多注意着些。”
“多谢皇兄和八哥关心,”萧齐点了点头,看向萧炎道,“皇兄,臣弟今日来,是想问您……可不可以收回成命,秦家夷三族,其他任何人臣弟皆无异议,但是丶皇兄可否饶秦世涵一命……他父兄所为,他不曾参与半分,所以,依臣弟之见……”
萧炎皱眉打断他道:“你是不知道夷三族三个字怎麽写吗?”
萧齐自然知道萧炎不会轻易答应,只得继续道:“秦世涵这些年一直照顾着臣弟,臣弟平日里有个头疼脑热的,都是他去看,他是真的医者仁心,他照顾臣弟这麽多年,如今看着他并无罪责却要上那断头台,臣弟实在是于心不忍,所以求皇兄开恩,不求免活罪,但求皇兄能留他一条命在……”
“你胡说什麽?”萧炎语气已经带了几分愠怒,“你这是要朕看在你顾念私情的份儿上收回已经颁下的圣旨吗?当日贤太妃那一桩事时你是如何说的?‘倘若事事皆要顾念私情,天下便没有能行得通的律法了’,这难道不是你自己说的?你如今倒是好意思跟朕来谈情分了,你到底是为了什麽这般打自己的脸,莫不是整个太医院就只有一个秦世涵看得好你的病,你便非要保他不可吗?”
萧齐腰上酸得厉害,连带着整个人都没什麽力气,端坐着说了这麽久的话已经有些疲累,也不欲再寻什麽别的借口,如实对萧炎道:“其实丶其实就是臣弟的侍婢冰心,与秦太医两情相悦已久,可冰心脸皮薄,秦太医也胆小,他们一直也不曾跟臣弟提过此事,今儿听说皇兄下了圣旨,冰心这才急得跑到臣弟跟前哭了一场,所以……”
“所以襄亲王此番,是为了自己的侍女来向一个罪臣求情的吗?”萧熔端起手边氤氲着茶雾的茶盏小饮一口,“这倒是让我有些搞不明白了,我当初为了一个对兄弟们都多有照拂的太妃娘娘,给她唯一的侄儿求情,尚且要遭到襄亲王义正言辞地申斥,可襄亲王如今竟为了自己一个侍女求皇兄收回圣旨,您这不是让人贻笑大方吗?况且……冰心姑娘和秦世涵两心相悦,这难道不是私相授受吗?襄亲王自己是个明白事理的人,怎麽会搞得家风如此不严正,竟连贴身伺候的丫头都管不好……”
“够了,”萧炎轻喝一声,“你们都少说几句,秦家人作恶太多,如今只不过是自食恶果,这件事没什麽好说的,别说是你的侍女和他两情相悦,今日就算是你夫君犯了一样的罪,朕也照样不会姑息。朕看你气色也不好,念在你如今抱恙,朕不把话说得太难听了,有时间在朕这里浪费口舌,不如早些回府歇养着。”
萧齐忍不住伸手按了按自己後腰,萧炎心烦,偏头看了眼窗户外头纷纷扬扬的雪,也没再搭理他,可他这一个小动作却落在了萧熔眼里。
“是……”萧齐也没话说了,只得起身退下。
待萧齐缓缓迈出了这东暖阁的门,萧熔方才对萧炎道:“皇兄今日看起来心事重重,不知可否说与臣弟听一听?臣弟虽愚钝,可也愿尽绵薄之力为皇兄分担一分烦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