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什么?寡妇?”听到其中竟然还另有内情,众人顿时来了兴趣,忙给他斟茶,让他详细说说。
那年轻人面色微变,重新坐下,将冷掉的茶又端了起来。
“诸位,你们是不知,但十年前金家七郎这事可是颇热闹过一段。长安首富的儿子痴恋一个寡妇,几番折腾终得家人允许,谁知他一高兴之下,醉酒纵马摔死在桥下,平白无故丧了性命,金家才后悔莫及。听说那寡妇啊,如今也已经没啦。”老头口沫横飞,大有说书人的风采,“再者,前段时间配冥婚那位蓝家姑娘,你们可知为何突然落水而亡?原来她竟有个当年的老相好,如今落草为寇,两人重逢后干柴烈火,卷包细软私奔了。这种人,金家会让她入祖坟中吗?”
“那确实还不如成全了金七郎当年的夙愿。”众人附和赞成时,想想又问,“但那寡妇家人,竟会愿意让她迁葬?”
“哪有什么愿不愿意的,听说那寡妇本就是外地旁支,过来投奔本家已被嫌弃,死后也是独葬荒山,只要金家许点好处,哪有不愿的道理?”
听他这般说,众人反倒觉得也算是一桩好事:“那也是皆大欢喜了,生不能同寝,死后至少能同穴,也是难得有情人。”
在一片赞许声中,唯有那年轻人脸色极为难看,匆匆结了茶钱,便立即离开了。
真凶
今年开春雨水多,金敬亭的坟墓当初虽然建得也算气派,但难免被山洪影响,边角处塌了好几块石头。
白事师傅搭起红布大棚,将墓穴遮蔽,不让暴露在日光之下。
在法师们的诵经声中,墓门开启,里面的棺木被重新起出。
黑漆棺木十分沉厚,但毕竟在地下埋了十年,此处又常受潮,因此覆在棺木上的魂帛早已霉烂损坏。而棺木在抬出墓穴之时,也在条石上撞缺了一角。
“无妨,反正改葬回祖坟时,必定要捡骨换棺的。”金府管家小心翼翼地引领着抬棺队伍,又留心让上头的红布棚始终遮蔽在棺木之上,免得惊扰魂魄。
一路吹吹打打、诵念经文,来到金家祖坟所在的山头。
金家豪富,这边也建了颇大的院落,以供日常守墓、年节祭祀,等候在此的金家人一起将棺木迎进后院放置。
一群人各自忙忙碌碌,又是金堂后事,又是金敬亭的迁葬,偶尔有人想起问一声:“孟家那边商定了吗?什么时候送过来?”
“快了快了,已经在路上了,迟点时间就送到。”
正说着,众人抬头一望,果然有一具比较新的棺木送到了,忙又迎进院内,与金敬亭的停在一处。
狭小的室内一大一小两具棺木一摆,顿时显得逼仄,众人自然也不愿与棺木长呆在一起,把门一闭,到前院各自忙碌去了。
眼看所有人都离开小屋,这边无人照看,角落中一条身影闪出——正是在坊间听到人们到处传扬金家迁坟的那个年轻人。
葬礼纷繁,人物众多,三教九流吹拉弹唱,他混在其中进来,根本无人注意。
见四下无人,他提着自己带来的木桶,蹑手蹑脚闪进屋内。
提桶在两具棺木中站了片刻,他抬手轻轻摸了摸后面抬进来的稍小棺木,喃喃道:“娘,对不住了,您放心……我会带您的骨灰回蜀中的。”
随即,他一咬牙,掀开了桶盖。
里面盛着的,正是满满当当的一桶油。
他拎起油桶,泼在两具棺材之上,抬手从腰间取出火折子,准备开盖吹火。
“孟郎君,焚棺毁尸,还是毁你娘亲的,这样不好吧?”
清凌凌的声音从他背后传来,带着微冷的意味。
他身形一震,迅速转身看向门外。
被他掩住的门被推开,千灯的身影呈现在门外的日光之中,在强烈的初夏日光下,她的身躯显得十分纤薄,可紧盯着他的眸子却是灼灼发亮,带着迫人之感。
在她的身后,是崔扶风、鸣鹫、薛昔阳以及本应被管控的纪麟游。
大理寺衙役迅速包围现场,将闻声赶来的金家人拦在外面,同时防备里面的人逃脱。
千灯盯着面前人,一步步走近。
他下意识避开她的目光,抬手摸向自己的脸,似乎想要确认伪装是否还在。
“不用遮掩了,北衙禁军帮你修改面貌的人都已经承认,他确实帮你改过伪装——而且,就在你于峡谷悬崖出事之前。”
见千灯已经洞悉此事,他一时怔愣,不知如何遮掩。
而鸣鹫已经跳了出来,指着他大声道:“别说改了脸,就算化成灰我也闻到了!他身上香香的,和县主的像,气死我了!”
这一通话莫名其妙,众人却都知道他的意思。
纪麟游冲上来抢走孟兰溪手中的火折子,取出军医的药汁,泼向他面容。
他侧头躲避,但哪逃得过纪麟游的动作,药水早已将他半边脸颊的伪装洗去,露出白净优美的下颌,圆润温柔的唇角,以及在抿嘴间不自觉便显露的那个深深酒涡。
鸣鹫得意地一指他的脸:“就是你!还想骗我们?”
见已无处遁形,孟兰溪索性也扯去了剩余的伪装,露出了自己原本的灵秀样貌。
千灯一动不动地望着他,等待着他的交代。
他却浑若无事地朝千灯行了一礼,说道:“请县主恕兰溪胆怯无能。因其他与我一同入府的郎君一个个出事,让我心生惧意,想要逃避夫婿候选之位,却又担心朝廷追究。正当无奈之时,我遭遇乱军挟持摔下山崖,侥幸逃得一命,不敢再回王府,只能选择假死以远走高飞……只是没想到因母亲的身后之事,终究还是与县主再度重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