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时已是傍晚,金乌西沉,皓月东升,酒肆已经到了快要掌灯的时候。可经珍珠光芒照耀,周遭却又变得明亮如昼,只是光线柔和,不像艳阳天,倒像秋日里多云的天气。
魏无羡奇道:“这是皓月珠?”
所谓皓月珠,是种极为罕见的珍珠——它由一种名为“悬珠蚌”的深海之蚌所育,呈现淡淡的粉色,能在暗夜时绽放光彩,因其光芒莹润柔和,类似皎皎明月,便被称为“皓月珠”。
皓月珠长在深海,非人力所能到达,海啸丶海浪偶尔会将一些以悬珠蚌为食的鱼类冲上浅滩。所以,想要得到一颗皓月珠,不仅要碰到合适的鱼,还要在珍珠尚未被鱼的胃液溶解时将其剖出,这实在是困难异常,全凭借运气。
魏无羡记得,虞夫人就有一支镶嵌皓月珠的簪子,那是她外婆送给她的陪嫁,後来又被作为及笄之礼送给江厌离,一支珠钗可谓传承了四代。但那颗远没有这颗大,色彩也暗淡得多。
周良玉见是颗圆润华美的皓月珠,眼中也不由闪现出惊艳之色,但她到底是世家贵女,立刻收敛起神色,朝重渊正色道:“应公子这是什麽意思?”
“替这小姑娘赔偿。够是不够?”
魏无羡忍不住笑道:“银蚕缎丶苏绣常有,而皓月珠不常有。自然是够的。”
周良玉道:“虽则如此,但这不该应公子赔偿。”她口上这般说,倒没有半点把珍珠扔回来的意思。
重渊起身,走到那小女孩面前,弯下腰,擦了擦她苹果脸上的泪痕,柔声道:“别哭了,我请你吃糖,要多少有多少。”说着,他便牵着那女孩的小手,朝门外的糖果摊子上走去。
“喂,你就这样走了?!你把我当什麽人!”周良玉见她对一普通小女孩柔声细语,对自己却无半点好脸色,不由恚怒又生,忍不住对着他的背影吵嚷起来。
可重渊置若罔闻,头也不回,只馀一长身玉立之背影。
周良玉看着那背影,心中虽气恼,却莫名生出一股异样的感情,竟有些恍神:仪容俊美,清贵无绝,呼风唤雨,性傲格绝。赤锋尊是一时豪杰,他不放在眼中,她是第一美人,他照样不以为意……周良玉算是明白了,这个人,不是能被权势丶财富丶美色打动的,就是温若寒来请,他不会将他放在眼里。
可为什麽,他对着那麽个普普通通的小女孩却能那麽温柔和善?是了……傲上而不辱下,欺强而不凌弱,世上原有这样的人。
想到这儿,周良玉腮上微微泛起粉色,同那珍珠相映成趣。她又悠悠叹出一口气:想要得到这样的人,实在难逾登天。可若是能够得到——那将拥有他所有的温柔和爱情,让凌厉的剑锋为她化作绕指柔,又实在是太过诱人。
正当她这厢心思百转千回之际,魏无羡却在一旁朝掌柜夫妇道:
“若是这位姑娘不肯要这颗皓月珠,你们便收下吧。把这颗珠子卖了,别说是一身银蚕缎,就是十身,一百身,都赔得起啦。”
周良玉回过神来,把皓月珠攥得紧紧的:“谁说我不要!魏无羡,你别多管闲事!”
魏无羡笑着摇了摇头。
一开始的时候,他确实因为周良玉朝重渊敬酒而有几分不平衡——毕竟,谁还不是个美男子呢?怎麽对他视而不见。
可听到周良玉的话,他当即明白——这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敬酒是假,拉拢是真。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也不知这重渊公子究竟是何方神圣?那云层中闪过的一鳞半爪究竟是不是他错看?魏无羡心中暗暗掂掇着。
他朝门外看去,只见那小姑娘怀里抱着一大堆糖果,笑得见眉不见眼,重渊得眼角眉梢也带着柔和笑意。
“没想到啊没想到,原来应兄你这麽喜欢小孩子。看来,赤锋尊和上元仙子还不如一个小姑娘面子大。”魏无羡朝那儿走去。
“和赤锋尊不熟;不过那位仙子实在不怎麽样,我不想喝她敬的酒,有些人却上赶着要去敬她,真是奇哉怪哉!”龙神大人果然还是记仇的,时刻不忘怼一怼老丈人。
魏无羡和周良玉不熟,只是在几次宴会上远远见过,也不知其性情品行,只不过是那股风流脾性发作,想找美人喝一杯罢了。
他嘻嘻一笑,对重渊的话不以为意,又道:“皓月珠可是稀罕东西,尊夫人大约要少一件首饰咯!”
“我娘子不差这一件半件的饰物,无非是少用几次珍珠粉罢了。”重渊继续怼。
魏无羡听了却暗暗咂舌:好家夥,这颗皓月珠原来是用来磨粉的!有钱人的生活都这麽朴实无华且枯燥吗?
他哪里知道,百川奔涌,归于北海,北海悠悠,无边无际。重渊是北海之主,那他娘子又怎会把珍珠当做稀罕物?
“那以後,若是要求你办什麽事,大人还不行,得让一群小孩子来求,至少你不会转身就走。”
“那也未必。”重渊三连怼。
重渊对这小女孩这般温柔和善,无非是因为她一双眉毛浓秀纤长,同他娘子有六七分相似。而她方才皱眉哭起来的样子,让他想到了因为兔子寿终正寝而大哭的小珠珠。
当时是怎样一幅画面来着——
六岁的小珠珠对着老兔子的尸体,哭得惊天动地,哭得涕泗横流,哭得翻蹄亮掌:“我的兔兔啊!!!呜呜呜……”
虽然那是一幅基调很悲伤的画面,但只要想到她,重渊就忍不住露出会心的微笑。那笑意越来越深,最终,他很不厚道地在魏无羡面前笑出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