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裹着深秋的凉意漫过乱葬岗,苏锦言的粗布裙角扫过荒草,每一步都踩得极轻,像是怕惊了地下沉睡的人。
她在那座无名坟前跪下时,膝盖压断了几根干枯的狗尾草,碎草屑沾在青灰色的布面上,像撒了把未融的雪。
坟头的残碑裂成两半,“药阵不仁,以万物为刍狗”的刻痕里积着昨夜的雨,她伸手去抚,冰凉的水渗进指缝,像极了母亲临终前握住她手的温度。
“娘,我带他来了。”她对着碑上模糊的字迹轻声说,从怀中取出油布包裹。
包裹展开时,晨雾突然散了些,几缕微光漏下来,照亮泛黄的绢帛。
《逆枢图》上的朱砂点红得刺眼,旁边师祖的血书已经褪成暗褐:“唯心鼎可反引归藏,然施术者九死一生。”她的指甲掐进掌心,前世被嫡姐推入乱葬岗的画面突然涌上来——那时她也是这样跪着,看着母亲的坟被野狗刨开,医经被抢去时,血就这么一滴一滴渗进土里。
“您说过,医者仁心不是妥协。”她将图卷按在坟头,风掀起一角,露出底下压着的半块玉牌,是母亲贴身戴的,“可现在要烧这邪阵,得拿命去换。您说,我该怕么?”
风卷着枯叶掠过她半白的梢,没有回答。
她却忽然笑了,指腹擦过玉牌上的裂纹——那是母亲挡在她身前,被主母的茶盏砸的。
“您不怕,我便也不怕。”她将图卷重新裹好,塞进怀里时,摸到贴胸的小瓷瓶,是母亲留下的最后半瓶续魂膏,“等事成了,我来陪您。”
王府东苑的铁笼在正午的阳光下泛着冷光。
萧无衍站在笼前,指节捏着那缕白,尾还沾着苏锦言间的茉莉香粉。
他记得昨夜她用银簪割时,动作利落得像割一段无关紧要的线头,可这缕白落在他掌心时,重得几乎压断他的手腕。
“演武台守卫已增三倍,暗门按您吩咐未设岗。”秦九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几分试探。
萧无衍没回头,他望着笼门上那道虚焊的痕迹——是苏锦言前日故意留给他看的破绽,“她若不来……便点火。”他的声音像淬了冰的铁,可尾音却轻得几乎被风卷走。
秦九喉结动了动,目光落在他腰间——那里本该悬着的短匕不见了。
他顺着萧无衍的视线望去,见那柄匕正卡在笼栏的缝隙里,刀刃上还凝着苏锦言昨夜抵在他心口时的温度。
“是。”他应了一声,上前拾起匕,金属触感透过袖底烫得他指尖麻。
萧无衍转身时,影子在青石板上拉得老长。
他走过秦九身边时,忽然停住:“若她来了……”他顿了顿,喉结滚动两下,“把西跨院的药炉备上,她惯烧的那种松炭。”说完便大步离去,玄色披风扫过笼边的残花,落英缤纷里,秦九望着他的背影,忽然想起二十年前,小世子蹲在火场里,用手捧起最后半块焦黑的药引时,也是这样的姿态。
午后的药车带着潮湿的草药味碾过青石板。
苏锦言缩在车斗最里侧,粗布帽子压得低低的,只露出半张沾着药渣的脸。
她袖中那管“谛听露”被体温焐得温热,这是母亲医经残篇里记载的奇药,能开七窍、破迷障——是开启心鼎的钥匙。
“停车!”城门守军的铜锣敲得震耳,苏锦言的手指在药箱上轻轻一叩,最上层的安神散便滑到箱口。
她抬眼时,正撞进一双泛红的眼睛——是黑面郎中的师弟,脸上的炭灰没抹匀,露出半张苍白的脸。
“查药。”对方的声音哑得像砂纸,伸手就要掀箱盖。
苏锦言抢先一步抓起那包安神散,递过去时指尖擦过他手腕:“师兄连熬七夜,这药服了提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