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声碾碎晨雾时,苏锦言勒住缰绳。
青山坞的寨墙像被野兽啃过的骸骨,焦黑的木梁斜插在泥地里,墙根下还堆着未及掩埋的断箭——这已是药猎队第三轮焚烧留下的痕迹。
她喉间泛起铁锈味,前世被毒火烧死时,鼻腔里也是这样的焦糊气。
“阿姐!”小满爹从残墙后扑出来,脸上血痂混着泥灰,手里还攥着半截木棍。
他裤脚浸透暗红,不知是自己的血还是敌人的,“石药师哥哥昨儿后半夜没了。”
苏锦言翻身下马,指尖触到他手臂的灼烫——这老医者竟着高热还在守寨。
她解下腰间药囊,取了退热丹塞进他嘴里:“遗言?”
“他攥着我手腕,在我掌心画字。”小满爹喉头滚动,眼眶里的泪被风一吹,在脏脸上冲出两道白痕,“画了七遍,最后力气散了是‘教我弟说话’。”
草堂门帘被风掀开一角,苏锦言看见那个身影了。
十四五岁的少年蜷在草席上,膝头摊着半片烧焦的桦树皮,正用炭条一笔一划描摹药草纹理——是续断的羽状复叶,叶脉细得像头丝。
他耳后还沾着血渍,许是被流箭擦过,可专注得连有人进来都没察觉。
“阿石。”苏锦言蹲下身,指尖轻轻覆上他握炭条的手。
少年浑身一震,炭条“啪”地断成两截。
他抬头时,苏锦言撞进一双通红的眼——那不是哭红的,是熬了三天三夜,血丝像蛛网般爬满眼白。
她屈指在他掌心写:“你哥说,你要替他看这个世界。”
少年的手剧烈颤抖起来。
炭灰簌簌落在她手背上,混着他的泪,烫得人心慌。
他突然抓住她的手腕,另一只手在地上疯狂涂抹——是歪歪扭扭的“哥在哪”,是被烧糊的“药经”,最后是三个歪倒的字:“我听不见”。
“我教你。”苏锦言取出怀里的《断渊手记》残页,那是母亲用血墨抄的,“这是手语,用手说话的法子。
前世我在西域见过老医正用,能让哑巴开’口‘。“她牵起他的手,拇指抵着他指节,”看,’人‘是这样——双手交叠,像托着条命。“
少年的手指慢慢跟着动,泪大颗大颗砸在她手背上。
窗外传来伤兵的呻吟,他突然顿住,手指急促比划——苏锦言看懂了:“我想治他们。”
三日后的雨雾里,阿草撞开草堂门时,苏锦言正教阿石认“针”的手势。
“北境副将夫人!”阿草腰间的药篓晃得叮当响,“被药猎队截了道,刀伤溃烂,太医院的人说活不过今晚!”他抹了把脸上的雨,“我让人备了马车,送回洛京还能”
“来不及。”苏锦言已经抄起针囊,“她的脉我摸过,毒火攻心,马车上颠一颠就断气了。”她转向阿石,将银质梅花针放进他掌心,用手语比:“你看脉,我教你扎。”
少年的呼吸突然急促起来。
他跪在草席上,掌心轻轻贴上夫人手腕——那是双沾着药渍的手,指腹磨出薄茧,是常年摸药草的痕迹。
他闭着眼,睫毛在眼下投出颤动的影,忽然睁眼,手指快比划:“肝经瘀堵,毒入血络!”
苏锦言心口一热。
她握住他的手,引着银针扎向期门穴:“这里通肝,要轻。”第二针章门,第三针太冲,每扎一针,她都用手语复述穴位名。
雨丝顺着窗纸渗进来,落在夫人额头,她的呼吸渐渐匀了。
后半夜,夫人忽然咳出一口黑血。
阿草举着油灯凑近,见她眼尾动了动,竟能微微睁眼。
“活了!”不知谁喊了一嗓子。
草堂外的伤兵们撑着担架往门里挤,雨水混着药香涌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