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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第4页)

同一天,晨阳还未露头,提督魏顺调兵约三百人,籍没丶查抄奉国府。

秋日破晓一刻,军中高手一拥而上,搭着梯子摘下了高门上那块花梨鎏金的牌匾。

这下子,衣冠扫地,朱门破落,往日的风光像梦一样消散。顺着大门擡眼往上,是湛蓝无云的天幕,还有挂在房脊上的日头。

清早第一片光落在魏顺的身上。

他身着夺目华丽的官服,带着两队护卫,在大路那边站着,盯着手下的人马,目睹他们闯进了奉国府,然後不留情面地搜刮金银丶捉拿家眷。

这真是“朝承恩,暮赐死”,是“不独人间夫与妻,近代君臣亦如此”。

看着眼前景象,想着前人谪诗,心里忽然凉个透彻,魏顺在底下悄悄抓住了徐目的袖子。

见他脸色不好,徐目便说:“督主,昨夜太累了,咱们去车上吧,您睡会儿。”

魏顺摇头,嘴唇轻动,问:“那边怎麽样?”

徐目脑子转了转,委婉地告诉:“刑部的人後半夜就集结了,这边要来一些,渊儿爷那边也是他们去,万岁爷肯定是不想您为难。”

魏顺悄悄说:“那打点的事——”

“打点过了,”徐目捂着嘴凑到他耳边,安抚他,“放心,您嘱咐的我都办了,等进了刑部牢房,他们会对他好些,我让孙忠找了个人帮忙,那人今早会把一对釉里红瓶子送给刑部,还有那些金子,加上一张吴道子的画儿。”

魏顺:“辛苦你。”

徐目摇头,又凑近他,还是挡着嘴,说:“暂时只能这样了,这案子圣上盯得太紧,还让刑部插手,咱们救人展不开手脚。”

“没谁能得到他老人家的‘相信’,张家是,我更是,”魏顺冷声自嘲,擡手指向奉国府的大门,说,“兴许明天,这就是我的下场。”

徐目叹气,随後两个人安静地站了会儿,徐目又忽然笑,凑过去说悄悄话,很轻快很得意地:“知道你想走了,等着,我过两天把他给你救出来,你俩就远走高飞。”

“不用,”魏顺也笑,笑得眼泪都快冒出来,说,“救也是我自己去救,这是我欠他的。”

奉国府地方大,人多钱多,房子多器物多,查抄的事且得忙活十天半个月。魏顺在那里头待到午後,随後安排了西厂其他人值守。

他知道张啓渊被刑部人带走了,所以他得回家了。

乘车回到提督府,柳儿出门来接,惊慌失措地告知:“督主,上午来了人,自称是刑部的,把渊儿爷带走了。”

魏顺行尸走肉一般进院儿,问:“来的几个人?”

“六个吧,但有四个一直在大门外,两个进来,都穿着官服,给我们看了驾帖,”柳儿苦着脸,说,“我就把他俩带到书房去,後来,渊儿爷知道了他们为什麽来,不相信,还跟他们吵了一架,有个瘦的险些拔刀了,再然後,渊儿爷就信了,他坐在那椅子里看着他俩,安静了好半天,说自己要交代话。”

柳儿抽噎着,把眼睛底下的泪揩去,说:“接着他叫我过去了,把剩下的钱给我,叫我拿去给喜子买吃的,然後他就跟他们走了。”

“上杻了?”魏顺问。

“对,锁上手了,我觉得他可怜,不敢仔细看。”

“行了,我知道了,出去吧。”

这时一共三个人在房里,魏顺那麽平静,平静到柳儿觉得自己还没睡醒。柳儿已经听说了是西厂牵头查抄的奉国府,可是自家主子和张啓渊那麽相爱,无论怎样都会悲伤的吧。

他出了房,暗自琢磨:难不成……那些思慕全是主子他演的戏?他亲近渊儿爷只是为了收集证据?

“主子,你睡一下?”

房里,徐目坐下喝了口水,看魏顺一直在发呆,于是问他。

“不睡,”魏顺撑着圆桌站了起来,往书桌那边走,说,“宣府那边不知道怎麽样了,我得等信儿。”

徐目:“你干嘛去?”

“写一下後面几天的计划,奉国府那边且得忙呢,”魏顺站在了书桌後边儿,铺了张纸,提起笔,说,“还要和几部一起审案,万岁爷跟九爷兴许在,怠慢不得。”

徐目打算过去磨墨,但站在半道上,眯起了眼睛,因为他觉得眼前这个人忽然很不寻常——自在丶轻快,完全不像前几日纠结惆怅的样子。

徐目拿起了墨锭,劝告:“歇歇吧,事儿是做不完的,不能老催着自己闲不住。”

“不用,我行,”魏顺将笔润湿,拿起来盯着看,拔了一根笔头上呲出来的毛,说,“你放下吧,去睡,我自己可以。”

“算了,我陪你。”

“别,你要是晕了我就没辙了,”魏顺坚持地催促着,“快去快去,睡一觉,出去这麽些天了。”

“嗯,”徐目还是忙着磨了点儿墨给他,然後把墨锭子搁着,说,“那我眯会儿去,你有事儿喊他们。”

“去吧。”

徐目出去了,魏顺掖着衣袖掭笔,很轻柔地一下一下。

圆圆的一颗眼泪,脆响一声落在楮皮纸上,来不及看见它,第二颗又掉下去,接着是第三颗丶第四颗……

魏顺放下笔,把湿掉的纸揉成一团,扔到桌子那头去;他局促着无处发泄,只是落泪,再是把自己嘴里的肉咬得生疼。

接着,他两只胳膊一扫,桌上的文房四宝跟书籍纸张全都掉了一地。砚台磕在地上,墨点子染上了房里垂下的纱幔。

这些东西毁坏的一刻,魏顺终于放声地哭了出来,他站都站不住了,只好扶着桌子缓慢地蹲下。

他泣不成声,颤抖着瘫坐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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