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蕴没提前打招呼,来得匆忙,本以为要在谢宅门外等一阵子,没想到门房刚进去没一会儿,严明就小跑着出来,领林蕴进去。
“林司丞来得早,门房没反应过来,久等了。”
林蕴直摇头,只站定一会儿,就被迎进来了,这也算久等?
谢钧不愧是次辅,连家中迎客都要求高效率。
“没有久等,这一早没打招呼就来,是我打扰了才是。”
严明哪敢觉得打扰,直说是稀客贵客。
嘴上同严明说着话,林蕴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谢宅。
上次来谢宅还是拜年的时候,冬日里天寒地冻,草木凋零,外加上宅子又大又疏阔,多少带着些肃穆之意。
如今盛夏正浓,照理说应当葳蕤繁盛、虫鸣鸟啼。但踏入门中,林蕴第一眼却觉得,这谢宅似乎和冬日里也没差多少。
树木一排排对称,雀舌黄杨和银杏的枝干都被修剪得整整齐齐,树冠形状几可重叠。两侧廊下的盆栽位置如一,花色统一,纹丝不乱。就连水缸中浮着的几枚荷叶,也被细致地掐去了偏生的嫩叶。
人一走进谢宅,便觉得很静,但这不是自然的静谧,而是人为的辖制。
一切都是规整的、计划中的,容不得横生的枝芽与放肆。
林蕴暗自吸了一口气,最初谢钧被迫和她一起重开,他定然是难受至极。这显而易见,从这院子的布置便能明白谢钧厌恶任何的意外。
幸好自己没有自不量力地替谢钧揽这桩种花种草差事,她可没耐心打理成这样!
林蕴驻足片刻,打量上布铜丝、特殊设计过的紫藤花架,藤条都被约束得齐整,花也开得规律,她转头对严明道:“等日后我空一些,劳烦严侍卫引荐一下府中花匠。”
这可真是个人才啊。
不,这简直不是人干的事。
伴随着对谢府花匠的惊叹,林蕴进了见客的正厅,茶水都还没上,谢钧就到了。
谢钧走进来的时候,林蕴闻见极淡的薄荷和松木混合的味道,再抬眼一看便明白了。
向来被发冠束得齐整的发丝,今日却只插着一根玉簪,松绿锦袍严整地包裹着肩线,偏偏领口的地方晕了一点深色。
是略带潮意的发尾染上的。
他应当是有清晨沐浴的习惯,刚洗完澡没多久。
谢钧还是那只上好的、胎骨端正的白瓷瓶,不过今日的釉面凝了露。
有些稀奇,林蕴多瞧了谢钧两眼。
他的声音也像是被水汽洗过一遍,少了点冷意,多了分清润:“林二小姐是有什么急事吗?”
林蕴摇摇头又点点头:“事情不急,但大人你今日就要去西苑,我几日后也要出发去江浙,怕是碰不上,所以提前把东西送来。”
林蕴递上手中的册子,同昨日相似的场景,但这次谢钧没有躲。
林蕴忍不住挑眉,谢钧的毛病昨夜有神医给他治过了,他痊愈了?
谢钧接过林二小姐递过来的册子,指尖握得极稳。
他没有闪躲,并非是因为林二小姐腕上的红痕消了,也不是因为他克己复礼,压制住了不该有的妄念。
昨夜梦里,他从背后掐住林二小姐的腰,低头埋在她的后颈,吮咬那颗红痣。
经过舌尖和齿尖的反复研磨,那颗痣越发红艳。
她脊背弓起的弧度正卡在他的腰腹间,恰如夜潮漫过河堤。
待谢钧醒来,褥间一片潮黏,捂住眼睛缓了片刻,便认命般地起身去洗澡。
今日他不躲林二小姐,实在是一回生、二回熟,他这梦还不知道做到什么时候去,他不能永远躲着林二小姐吧。
前日掐了手,梦里面便皓腕在握,昨日瞧见了颈后红痣,梦里面便流连忘返。
谢钧妄念未消,但脸皮是厚了许多。
敛下神思,谢钧翻阅手中的册子,是用炭笔写的,偶有些字缺胳膊少腿,但大部分都清清楚楚。
这是林二小姐的字,想来她这些日子有花工夫在练字一事上。
谢钧最初还有心思观察林二小姐的字迹,看了一会儿,神色一点点凝重起来。
“一条鞭法”、“摊丁入亩”、“考成法”、“养廉银”……这些鞭辟入里、切中时弊的变法朝中多年的老臣怕是都想不出来,林二小姐如何能如此透彻地一一列出,甚至还预言了利与弊?
谢钧想问,但刚从书册中抬眼,看见林二小姐紧张又忐忑的神情,再窥见她眼下的青黑。
昨天白日里见过,她没给,卡在今晨才送来,她怕是为这册子熬了一宿。
罢了,她的死亡都能重启大周,在她身上有什么奇事也算不得出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