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里天黑的早,酉时刚到,日光就稀薄起来,染出溶溶的光晕。
迎亲队伍自长安街过,一片热闹中,谢钧骑高头骏马,本就生得好,又是难得的喜形于色,在大红喜服的映衬下,俊得宛若天上人。
锣鼓喧嚣中,夹杂着道路两旁观礼百姓的议论。
“这就是大名鼎鼎的谢首辅啊,怎么长得这般好看?”妇人在人群中踮起脚,企图多瞧两眼。
“诶?十来年前你没瞧见?谢首辅中状元那年簪花游街,我正好去铺子里买布,探出头望了两眼。”
不过两眼,却是印象深刻,因为往后那些年的状元可都没他俊。
“那时谢首辅冷着一张脸,让人不敢多看,如今大婚,倒是有个笑模样。”
“那可不,他可是娶到了神农娘子,林少卿成日在地里跑,这两年饥荒都好不少,若是娶她还垮着脸,哪怕他是首辅,那也有些不识抬举了。”
很识抬举的谢钧在吹吹打打中到了林宅门口,鞭炮点燃“噼啪”作响。
那几挂鞭威力不小,炸响声内院都听得清楚,林蕴抬起沉重的脑袋,问宋望舒:“母亲,是不是谢钧到了?”
见她猛得抬头,林清昭吓得用手托了一下她的发冠。她方才见二姐姐这九凤三龙冠还很是羡慕,要知道除了皇家的十二龙九凤,就属这个冠尊贵了。
但心惊胆跳地扶住沉重的凤冠,林清昭只剩担心二姐姐别摔了,就算她不在意这发冠究竟几条龙几条凤,但摔了总归兆头不好。
“二姐姐,你怎么还跟元元似的,稳当些稳当些。”
快两岁的元元也在场,撅起嘴巴,学着他母亲,小大人一样,也嘱咐林蕴道:“姨姨,稳当些稳当些。”
林蕴梗住脖子,稳住头顶那艘金镶玉的船,切身体会了一把“不要低头,皇冠会掉”。
谢钧进宅,见到林蕴的第一眼,止不住地笑。
她一袭朱衣曳地,外披霞帔,蹙金绣云霞翟纹,头顶凤冠珠翠流转,九凤振翅,抬眼看向他的那刻,美得让人移不开眼。
他就这样一步一步朝她走近。
谢钧怎么这么快就进来了?鞭炮声刚响一会儿,宅门口到这里还有好一段路呢,他跑过来的不成?
林清昭忙忙慌慌地拿起一旁的盖头,要给林蕴盖上,却被谢钧阻止:“不用戴盖头,阿蕴同我一样在官场,行走在外,没什么遮掩的。”
宋望舒看着这两人凑近就牢牢牵住的手,回头望了一眼杨嬷嬷,这个时候还不能牵是不是?
但见谢钧下一刻扶住林蕴的小臂,这婚服精致华美,重量上不轻,穿着很是累人,谢钧既想扶一把,宋望舒便没再说什么,
她扯出练了好些日子的笑容,说了些叮嘱的话,最后道:“愿你们举案齐眉,一生顺遂。”
受过拜礼,宋望舒看这对璧人携手一起往外走,黄昏的余晖挤挤挨挨地涌进来,将他们离开的影子拉得很长,宋望舒有些空落落的。
往前走的林蕴也不好受,她频频回头,想多看看宋望舒,谢钧压低声音,道:“日后你可以将母亲也接到谢宅住,她与我母亲聊得来,她们俩在一处很自在。”
宋望舒和崔照萤今年大半年都不在皇城,相约一道出去游历了,还是因为他们的婚事才舍得回城,要谢钧说,两位母亲无事一身轻,可比他和林蕴要自在轻快得多。
说着见林蕴还在回头望,甚至越走越慢,谢钧连忙接着道:“如果你和岳母住不惯谢宅,我和我母亲住哪里都可以,到时候我们来你这里住也行。”
虽然可能性微乎其微,但谢钧还是担心林蕴因为舍不得而突然跑回去说和母亲待一辈子。
他知道,此刻她头上的凤冠很重,身上的漂亮嫁衣很束缚,她在林宅是一家之主,无拘无束,谢宅再大再好,对于此刻的她也还是陌生的。
林蕴不知谢钧心中的弯弯绕绕,只觉得谢钧今日话格外多。
朝宋望舒挥挥手,拐了弯,瞧不见人了,林蕴没再回头。
他们一起走过中庭,走过那棵桂花树,谢钧还在讲谢宅私库的钥匙都交给她,但她若觉得麻烦,他代为掌管也可以。
今日头发扎得紧,林蕴呼吸都轻许多,大口喘气拽头皮。今早妆娘说再松便没那么好看,林蕴就忍了,不过一天的工夫,怎么漂亮怎么来。
谢钧还在耳边说个不停,林蕴顿觉头皮更紧绷了,打断谢钧道:“都是小事,我们之后商量着来就好,谢钧……你是不是有点紧张?”
谢钧“嗯”一声,没有否认,坦诚道:“有些紧张。”
林蕴拍拍谢钧的手,语重心长道:“都是第一次结婚,紧张很正常,等会儿就要出门了,外面好多百姓围着呢,我今日这个妆卯时就起来折腾了,你等会儿记得笑一笑,和善些,发挥好一点,里里外外这么麻烦一场,面子我们得做足了……”
见林蕴兴致勃勃规划如何惊艳出场,谢钧悬着的心总算沉下去,眉眼舒展开,笑着同林蕴一起走出去。
两人相貌都是一等一的好,甫一出现观礼的百姓便觉得这街角都亮堂不少,新郎官更是眼都不错地望着新娘子,小心翼翼地扶着。
“天作之合”、“才貌双全”的盛赞不绝于耳,谢钧吩咐严明将准备好的利事钱散出去。
铜钱抛洒,入耳的吉利话便更多了。
在一片“百年好合”、“白头偕老”、“长长久久”中,谢钧一手撩起轿帘,一手扶林蕴上了轿。
待林蕴坐好,谢钧问道:“方才我的表现夫人可还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