碑上是一个年轻的女子,虽然照片是黑白的,但她笑得实在太温柔,阳光轻轻的铺在上面,好似她也生机勃勃。
阮希音曾经去给亲人扫墓的时候,每每见着一张年轻的遗照,在衆多的衰老中显得格外突出,她总要感慨,年老的人大家虽难记得他们年轻时的样子,但在韶华之年就逝去的人更是连衰老的样子都没有。
所有人都害怕衰老,叹红颜易老,遇着连衰老都没有的人,又要叹红颜易逝。
人生总是要留遗憾的。
阮希音默默想。
纪舒也看向了墓碑上的那张照片,眼神有点茫然。
阮希音站在一旁,陪着他沉默。
纪舒什麽也没说,没有对母亲诉说委屈和痛苦,也没跟她分享幸福和喜悦,只是用手轻轻摩挲着墓碑,神色依旧晦暗不明。
他沉默了太多年,沉默总是包含他最浓厚的情绪。
阮希音知道他这举动蕴含了多麽深厚的意思,不禁感到有点心疼。
旁人总说纪舒受了打击,变得冷淡,不近人情,可他哪里有变得无情呢!他只是表达的方式和一般人没那麽一样罢了。当言语没有任何力量的时候,他习惯了用行动来表达自己最深切的欲望和爱。他不说花言巧语,却主动承担了许多许多。
这个纷杂的世界,许多人都匆匆忙忙地包装自己,多少人敢于素颜对人呢?
就算是她,曾经也没有那样的勇气。她一层又一层地僞装,只为了不让某些人失望。
最近她才终于想开了。
曾经她不想让别人失望。现在却觉得每个人总有让人失望的地方,如果哪天有人对你感到失望了就离开你,错的不是你,错的是那个人。物件好就被追捧,坏就会被抛弃,但人不是物件,把你当物件的人不是值得你挂念的人。
她不再因为自己的僞装过于拙劣而感到抱歉。
有些责任,一个人理应承担,有些期望,却没有那麽必要。
人是一座山,又是一片海,是泰然的,也是柔软的,是沉默的,也是汹涌的。要听穿林而过的风声,也要倾听内心的波澜。
阮希音看着纪舒,突然问:“纪舒,有一天,你会因为我不够好就离开我吗?”
纪舒看向她,眼中闪过一丝错愕,似乎是很诧异她会突然问这个,但他还是诚心诚意答:“不会。如果有一天我想要离开你,只会是因为你不想我靠近。”
阮希音笑了笑,再次看向墓碑上的照片时,不再有惋惜,心中反而盈满了感恩之情。
伯母,您知道吗?纪舒这些年,真的受了好多好多的苦,遭受的很多不公的对待,也承担了许多沉重的压力。不过,虽然您很早就离开了,但在离开前,您却在纪舒心中种下了爱的种子,他知道要如何去爱一个人,也从未放弃过对美好的追寻,他没有愤世嫉俗,而是成长成了一个很好很好的人,他很爱我,我也很爱她。
您不用担心,他和他那偏执的父亲并不同,他继承了父亲的强大,也同时继承了您的温柔。我们一定会好好地走下去的。
一阵风吹过,顺着风意,阮希音擡起头,看到蓝天中有一大片雪酥饼般的白云正在缓缓飘动。
“我也不会离开你的。”阮希音看着纪舒说:“我会永远爱你,永远都陪在你的身边。”
纪舒眼里浮现她的虚影,和天空的云彩叠合在一起。
纪舒动了动唇,欲言又止,最後还是抿上唇,喉咙里“嗯”了一声。
阮希音觉得他这反应有点太平静了,不解问:“你难道没有很激动吗?”
纪舒看着她,轻轻地笑了一下,肩膀微微耸动,是他少有的姿态。
阮希音更困惑了。
纪舒问:“你这次说话走心吗?”
“当然走心啦!我很真诚的!”阮希音鼓了鼓嘴,在他肩上捶了一下。“我又不是什麽话都随便说说。”
纪舒仍笑个不停,喉咙里泄出几抹笑声。
阮希音见他这模样,气得不行,跺跺脚说:“你再笑,我就不理你了!”
怎麽可以那麽不信任我?
纪舒闻言,终于停了下来,唇角仍留有浅淡的笑意。
“那麽快就不想理我了,我能相信你永远不会离开我吗?”
哎呀!还真是。要不要那麽敏锐,他不是一直在笑吗?
阮希音自知无理,不知道该说什麽,只能偏过头,假装要走。
纪舒牵着她的手,把她拉了回来,飓风突起,阮希音短暂失神,等她反应过来,已经落到了纪舒怀里。
纪舒把头垫在她的肩上,紧紧地抱住了她。
“我不会让你离开我的。”纪舒在她肩头轻声说,声音低沉缠绵。
阮希音微怔,擡手抚上他的背。
又有一阵风吹来,他们抱在风中,互相依偎。
那麽多人都想依靠你,可我想成为你的依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