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姮冷眼看他,像是看两个人似的,那温柔的表皮此刻被撕碎,现在站在她面前的是一只冷漠的丶披着人皮的恶鬼,恶鬼开口:“他们是生是死与我何干?几个生命如蝼蚁般脆弱的人,死了便死了。”
“嘭!”
青瓷莲纹的茶杯四分五裂,茶水溅湿了衣摆。
燕黎垂眸看向湿漉漉的衣摆,放在膝上的手攥紧,骨节咯吱作响,有一瞬的戾气勃发。
不过是一闭一睁的刹那间,那暴怒边缘的情绪被拉扯回来,脸上嘲意尽显:“我说你这麽在意那些人做什麽?就算你为他们做的再多,他们也不会放在心上,只觉得这是你应该做的,难道你就不觉得不值得吗?”
“宁愿以身殉道封印妖魔的姮鸾帝君,在无能的盟友面前只能动用禁术,用灰飞烟灭的代价换取的百年和平,但你看如今还有几人记得?受你荫庇的百姓?还是无能的同盟?”
他嘲讽地笑了声,缓慢道:“哦。还是有的,你瞧,这不天下再次大乱了,他们这不又记起你来了?”
“心心念念想着你能再次活过来,想着牺牲你一人来换取上百年的和平安宁……难道你就没有一丝怨恨?一点不公吗?”
“……”白玉姮静静地看着他,对他嘲讽付之一笑,冷声道,“你还记得我们宗门的宗规麽?”
“……”
燕黎面容有了一瞬间的扭曲,记得,当然记得,他的父亲母亲都是那句宗规的拥护者,甚至将那句宗规奉为圭臬。
“宗规第一条,‘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你,可还记得?”
白玉姮冰冷地检视他:“你年幼孤露,是天衍宗养育了你,亦是天下百姓抚育了你,你是何等了冷情冷血,竟会说出如此负恩昧良的话!元光当真信错你了!”
不知那句话竟戳中了他的心窝,他猛地站起身,一双眼突涨,一错不错地盯着她,後退的红木圆凳在地面发出刺耳的滋啦声。
掌心的火在凝聚,恨不得将眼前字字戳心的人撕个粉碎。
“啪!啪!啪!”
“真是好大一出戏。精彩!精彩!”层层帷幔之後走出来一个人,几乎覆盖全脸的面具,一双异瞳如同宝石般耀眼,此刻正笑眯眯地看着剑拔弩张的二人,“打啊?怎麽不打啊?要不要出去打一架?外面比较宽阔。”
白玉姮抿唇,撇开脸。
燕黎见人到了,衣袖一甩,冷哼一声,转身就走,连顾平之也没有理会。
顾平之见怪不怪了,拉过方才被推开的圆凳坐下,仅离白玉姮坐着的石床半米距离。
“好久不见。”
“……”
顾平之脸色一黑,冷笑:“怎麽?再次见到我你居然一点反应都没有?”
“……”白玉姮顺势躺下,缓过那阵迷药的软劲。
“是不是以为我已经死了?”顾平之脸色扭曲,冷冷盯着她,一错不错的视线不想错过她脸上的任何一个表情,任何一丝反应。
白玉姮闭上眼,默默地翻了个白眼,转过身背对着他。
“……”
顾平之咬牙切齿,将人掰过来,定在面向自己的侧躺姿势,又将她的眼皮掰开,看着他这才满意地与她说话。
“真是让你失望了,那淬火烧死的不过是一只化形的蛊虫分身,我还活着,好好的活着!”
动不了,还被硬生生睁开眼看他的白玉姮:“……”
“你可真是狠啊……”顾平之自顾自地说着,“那淬火将我烧成那样,你难道没有一丝的迟疑悔意吗?”
“方才说的那样大义凛然,那我呢?我难道不是你要庇护的子民吗?”
“对我下那麽重的手。”顾平之咬着後槽牙,残存的理智让他忍着那鼓气,这才没有让她也尝尝那切肤挠心丶肝肠寸断的痛!
“嗤。”
白玉姮嗤了声,顾平之见她反应,冷笑,更是来劲了,站起身,将身上的衣物全都褪下。
“这儿,是你刺的。”他指了指右胸拇指大的疤痕,“你那日为了跟我争夺扶摇琴,将干枯的树杈插。进我胸口!”
“……”
白玉姮根据扶摇琴这个关键回想了下,记起是他们初识时发生的事,那时各个门派丶天下所有修士都前往蓬莱仙境寻宝历练,谁知他俩竟同时看上了扶摇琴,本就是谁强谁得的,他们便打了一架,她那时用随手捡起的树枝拿下了他,争得了扶摇琴。
但他俩也算是不打不相识,後面她与他的同门师姐交好,也算与他成为半个好友了。
白玉姮无语,没想到近乎千年前了,他居然还记着这事,果真是睚眦必报,心眼极小。
“这里,”他指着左肩那一处尾指长的刀疤,恨恨说道,“是你当年同那群老匹夫围剿我,一刀刺过来的疤!”
白玉姮扫了眼那不知为何历经好几百年还能像新好似的疤,冷呵:“那是你灭了同门的报应,咎由自取。”
顾平之俯视她,又指向後背,给她看那斑驳泛红,皮肉尚未长好的伤,恨意滔天道:“这一道道新伤旧伤都是你一道道添上去的!百年前,你不惜用全部的灵力,用破境期的元神毁坏我的计划,还想与我同归于尽,若不是我留有後手,今日你我早就化为天地之间的一粒尘埃!”
他默了默,眸光幽深,好似真的想跟她同归于尽,一同化作这天地之间的一粒尘。
白玉姮眼皮子一跳,冷声道:“我们不过是替天行道,像你这样欺师灭祖残害同门的人,难道就不应该伏法吗?”
顾平之哈哈大笑起来,眼角沁出泪花。
“这些伤,都是你!”顾平之指着她,“都是你一道道刻上来的!”
他忽地俯身向前,抓着她的双肩,一双眼通红,饱含着无尽的恨意,怒声道:“你说!”
“你说该如何补偿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