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皇帝晕倒之後,每日问姜太医这个问题的人不下数十个,姜太医沉吟不语,每一个来问皇帝身体情况的人,他大抵都知晓,他们打的是何主意,如今面前的桓王,自然也不例外。
说实话,皇帝如今年纪大了,近几年病得很是频繁,今次翊王的事情刺激得他急火攻心,身体想要再有大的好转,几乎是不可能了。
其实此番……要想醒来,也是很难。
他每日开的药方,只能保证今日皇帝不死,但是一直用这般的药吊着,到底能过多久,也没有人能说得准。
看着面前这个一直在勤政殿内主持大局的亲王,姜太医左思右想,终于道:“陛下,或许很难讲,翊王之事刺激到了陛下的心绪,往後,最好是不要再有旁的刺激,否则,心绪起伏过大……”
太医点到为止,萧劭立即低头以示感谢。
“多谢太医。”他和太医道完谢,转身又朝着偏殿回去。
偏殿内,短短一炷香的时辰,宫人们便已经端着适才太医开下的药方,出现在了皇帝的身边。
药方味苦,即便是隔得很远,也很容易便能闻到那股子涩味。
萧劭自小到大都不大喜欢喝药,但还是上前道:“我来吧。”
他这一说,宫人们立即便将手中的东西都递给了他。
萧劭端着手中的碗盏,坐在床榻边上,面对着床榻上静卧之人,唤了一声:“父皇……”
但是自然没有人理。
床榻上之人毫无反应,便如同睡着了一般。
萧劭忽而低头嗤笑一声,从小到大,在他生病时,他最想要的事情,就是自己的父亲能够来看自己一眼。
他的生母并不起眼,没有皇後那般显赫的家世,也没有何贵妃那样的美貌以及宠爱,在皇帝尚未登基,还只是王爷之时,他的母妃,是王府当中最微不足道的通房,因为诞下了他这个皇孙,才得以擡为妾室。
他的母妃……那实在是个没有福气的女人。
身为皇帝的後妃,却死在皇帝登基以前,皇宫的荣华富贵,她是一点儿也没有享受到。
萧劭静静地看着皇帝。
这麽多年,他已经很少有想起自己母妃的时刻了,但是每每来到金陵,每每见到皇帝,甚至是见到老十一,他便忍不住想起自己的母妃。
从前在王府时,萧劭跟随着母妃,住在距离主院很远的偏院。从偏院去往主院看他的父王,需要绕过很长的一串长廊,需要绕过偌大繁花似锦的後花园,还需要绕过许多个一模一样的月洞门。
那些月洞门一个接着一个,串在一起,便似永远没有尽头一般。
小小的萧劭需要走很久,才能走到父王的跟前。
但他去到父王跟前是去做什麽呢?除了每日的例行课业汇报,似乎便没有了别的事情。
对别的孩子,父王会摸着他们的脑袋,夸赞他们又长高了,问他们昨日的淘气是怎麽回事,但是面对着他,父王似乎永远都只有那一句:“很好,小五你做的很好。”
于是萧劭就因为这一句很好,更加刻苦地投入自己的课业,文也好武也好,他都想做父王眼中那个最为出色的孩子。
但彼时的他并不知道,最出色的那个孩子,最刻苦的那个孩子,从来都不意味着,便是父亲最喜欢的那个孩子。
身为不得宠的儿子,他需要比别的兄弟付出加倍乃至是更多的努力,才能得父亲一缕青眼;身为不得宠的儿子,他只有在睡梦之中,才能被父亲每日都带在身边,炫耀似的介绍给所有的王公好友;身为不得宠的儿子,其实他是所有兄弟之中,最不常见到父亲的那一个,只是他从来都不肯承认……
“父皇……”萧劭不知不觉哽咽着,开口又唤了一声床榻上安静沉睡之人。
太医的话还在他的耳边回荡,他握着汤药的双手逐渐变得不稳,汤水摇摇晃晃,映出他的倒影瞬时也变得水波荡漾。
于荡漾的倒影间,萧劭见到自己的目光。
那双早已不知何时变得狠戾的眼眸,在无尽的欲︱望面前,早已无所遁形。
他像是一匹贪狼,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父爱,于是便要得到自己父亲最爱的江山。
不能再受刺激麽?
不能再有任何的心绪剧烈起伏麽?
手中的碗盏变得更加摇晃,萧劭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强压下心中的激动,换上一副温柔皮囊。
他道:“父皇,该喝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