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念一肚子的火难消,剜他一眼:“你敢不得头筹,小心我扒了你的皮。”
他望着眼前荡起水波的猫眼,只觉很可爱,忽然笑:“怎麽罚我都好。”
言罢,他蓦然弯下腰,在她唇角落下一个微凉的吻。
他微笑道:“奖赏我便先拿走了。”
不待他直起腰,那双细嫩的小手便攥紧了他的腕骨。
这当然不是挽留,反而是捉脏。
念念不说话,抽出他袖中露出一角的锦袋,冷着眼瞪他。
李寻欢的喉结滚动一下,抿着唇夺过那溢满蜜香的锦袋,克制道:“是我的,不许给他。”
他取出一颗蜜饯,卷进唇齿间,靠着舌尖的这点甜,头也不回地掠身而起,脚尖一点地,身形便淡进了云雾里。
念念立在原地,慢半拍地擡手压住心口,耳尖浮起一点微妙的薄红,恨声道:“怎麽长得这麽好看?”
血液上涌的感觉只短暂地停留了几息,很快她又搅起衣袖,撇嘴道:“也不晓得给我吃一颗。”
李寻欢的‘蜻蜓三抄水’本就以轻盈丶迅捷见长,纵使起步慢了些,追上前人也是易事。他若没有这般把握,也不会留下与念念闲谈。
不知奚饶是有意还是无意,特将文试放在了第一关,倒像是在助他一臂之力了。
他垂眸细思间,衣诀翻卷着掠过霜柏,眼也不擡地飞身掠过跌坐在台阶上气喘的江湖客。
山程已过大半,後来者居上,李寻欢一跃成了首名。衆人虽都想得这魁首的虚名,但此关到底重在内功深厚与否,倒也未有人因此出手伤人。
若此时大打出手,平白耗了内力,不是鹬蚌相争教渔翁得利?
山巅的寒风呼啸而来,似要刮下脸上的皮肉。攀山至此,已无人能在登阶时兼使上轻功,无多时几人便持平了步伐。
那沉重的钟鸣每一下都似拳掌般袭来,阶侧的霜柏尽数被这劲力拦腰折断,钟声捅破耳膜,重重敲击在头骨上。
仍在攀山的几人,被这波劲力一扫,七窍便皆流出了血。
李寻欢的内力不算顶尖,他之所以能凭一把飞刀傲立江湖,更多的是倚靠技巧丶阅历丶心境。以巧胜力之人,内功多不会太深厚。
可谁教他已取了头筹的奖赏?
他咬紧了牙,不顾嘴角汩汩留下的鲜血,强撑着施起轻功。
馀下衆人皆拧紧了眉头,嗤之以鼻道:“原来李寻欢竟也是哗衆取宠之辈。”
这惊山的钟鸣一波比一波劲力强,若滞在空中,被劲力打落,恐怕连五脏六腑也要尽碎。
这几人怎会探不出他的内力已近乎用尽?可他为了个魁首的虚名,竟不惜赌上性命。
另一人接过话音,面色难看道:“李寻欢又如何?他今日做下的种种,明日便会叫天下英雄耻笑。”
他阴蛰地看着那只蜻蜓被折断翅翼,一声闷响後,重重坠下,摔得骨碎肉烂。
他终于舒出一口气,畅快淋漓地狠擦一把眼眶里流出的血。
李寻欢又怎麽样?你都在关外待了十年了,为何还要回来?‘小李飞刀,例无虚发’还不够吗,为何还要来夺刀?
天底下所有的好事,怎能尽是你的。只要一想到这,他心里的郁气与嫉妒几乎要与浓稠的血一并流出来。
他的呼吸愈来愈艰涩,鼻腔被鲜血堵得窒痛,只能在满目的氲红中蹒跚地撑住膝盖。
他的膝盖生疼,近乎有千万把刀钻进了骨缝里乱撬,只要有一瞬未绷紧全身,便要软了骨头跪下去。
可是不能跪,他今日若跪了,明日便要被满江湖的人耻笑。
他极力瞪大了眼,死死盯着打颤的膝骨,眼角几欲要裂开。只要得到这柄宝刀,明日他就能名扬江湖。
荣耀丶名声丶地位。。。。。。唾手可得。
他在满目的血色中擡起头,扑面的寒风裹挟着新一道劲力割进眼里,痛得他牙齿‘嗒嗒’作响,猝然喷出一口鲜血。
他的胸口剧烈起伏着,脑海却忽然停了一瞬,蓦然站在原地,冷冷地望着那只摔断翅翼的蜻蜓撑起身子,将十指嵌进山阶的细缝里,右腿痉挛着蹬地,拖着那条断了骨的左腿奋力往上爬。
是真的爬,全然失了一代大侠的从容丶风光,反而像一只被打断了脊骨丶匍匐在地的野狗,谁见了都能狠踹一脚。
粗粝的石面磨开了他的脸,冷汗与血水一起淌过伤口,眨眼睛便凝成了冰渣,比街边的秽物还要脏污。
李寻欢嚼紧了血肉模糊的下唇,指甲戗进厚雪里,绷紧了腰腹,猛地一翻。在碎裂的腿骨扎进肌肉里的一瞬间,终于攀上了最後一级山阶。
他横躺在雪地里大口喘息着,呛咳不止,眼泪与血液争先恐後地往外流,四肢百骸皆痛得发麻,鲜血染了一地。
山巅正飘着雪,粒粒往他眼睛里砸。他的胸腔微微起伏着,吐出一口浊气,终于安下心。
眼眶里溢出的血被热泪晕成绯红,他睁大了眼眸,眸光黯淡无神,眼角眉梢却满是沉静与温柔。
他想,真像他们成婚时满堂的喜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