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丶我不会参与你们任何相亲活动,你们这辈子都可以息了讨儿媳妇和带孙子的心。”
“你个畜生!你个没良心不孝的!”
洛有富蹭地上前一步,抡圆了胳膊,照洛知远脸上抡过来,洛知远稍稍後退,抓住了他父亲的手腕,略微用力拦住,又将手掌搭在他肩上,压着他在椅子上坐下来。
洛知远现在比父亲高了一头,他背着窗户站着,影子黑压压的投在洛有富身上。洛有富挣扎了一下,没有站起来,骂人的话气势也弱了几分。
王桂英立即转换战略,开始换个方式劝导。
“洛知远,你爹也是心疼你。你看谁没个老婆知冷知热,等你老了,没个孩子能行吗?我们要是没有你,这日子还过吗?生个孩子才有保障。”
“的确这日子不用过了。一个打牌一个喝酒,地都盘出去种了,吃西北风吧。”
洛知远已经过了会因为这种事情委屈丶伤心丶觉得不平的时候,他只觉得麻木和厌倦,就像同一道伤口,反反复复的结疤丶扒开丶再结疤丶再扒开,到了最後,那一处的组织和皮肤已经麻木,覆盖上厚厚的茧,针再刺过来,不痛也不会流血。
他不能选择出生在什麽样的家庭,只能选择接受这种现实,放弃所有的,对负责任的父母的渴望。
他也感到轻松,这个家的真相,也意味着他无需对他们两人抱有任何的情感负担。
也无需担心接下来的事情,会对两人造成多大的冲击。
“第二件事丶我喜欢男人。”
这一句话像丢出了一枚炸弹,洛有富和王桂英顿时僵住,鸦雀无声。他们花了好几分钟时间才反应过来,洛有富坐在椅子上挣扎了几下,没有能起身,他脸色煞白,嘴唇发抖,手指也颤抖着,指向洛知远。
“你……你说什麽?”
“我说,我丶喜丶欢丶男丶人。”
这个在心中埋藏多年的秘密,这个他原本打算瞒着他们一辈子的秘密就这麽脱口而出,洛知远只花了半秒钟後悔自己的冲动,接着如释重负的轻松感与隐秘的报复从胸腔中升起来。
凭什麽他要躲躲藏藏,凭什麽他要在乎他们的看法,他自己的人生,他自己的情感,和他们有什麽关系。
“你……你胡说些什麽,你爸是急了点,你……你说什麽胡话,这话能说吗?”
王桂英慌慌张张地起身,伸手去拉洛知远,洛知远挣开了她的手,起身往外,倚在餐厅门口,回头又看向这两个人。
“我再说一遍,这是真的。我也不是问你们意见,告诉你们一声罢了。”
洛知远眼圈发着红,咬住下唇,再次深深呼吸,“村里怎麽说,是你们的事情,要闹起来,在乎丢脸的可不是我。我和孟景回去了。”
洛知远关上门,“砰”地凳子砸在门上的声音从身後传来,接下来砸东西的声音,摔摔打打的声音,王桂英的嚎哭和咒骂,洛有富的吼叫与训斥,各种混杂着的声音在里面搅成一锅粥。
洛知远背靠着门,那些声音从耳朵里钻进来,在脑海中乱搅,终于又从另一侧耳朵里钻出去。
眼泪决堤一样地从眼眶中溢出来,啪嗒啪嗒地沿着他下颌线往脖颈里滚。
洛知远很久没有因为家里的事情哭过了。
但现在他不知道为什麽要哭,只是,眼泪不再受到控制,好像这样就能把心里丶脑海里,一切混杂的,不愉快的,混乱的东西,通通洗刷干净。
穿堂风扑在他的脸上,没有干涸的泪痕快速蒸发,冷得生疼,像谁拿了一块砂布,按在脸上,打磨着他的皮肤。
洛知远听着里面的吵架声逐渐变小,隔着门又传来洛知远和王桂英的商讨声,洛知远懒得听他们那些离谱的密谋,站直了身,朝楼上走去。
他刚拉开门,耶耶就摇着尾巴跑了过来,洛知远微微弯腰,张开双手,耶耶一跳,爪子搭在洛知远肩上,伸舌舔了舔他脸颊,又亲昵地蹭来蹭去。
洛知远抱了耶耶一会儿,擡起头来。
“怎麽了?”
孟景抽了一张湿纸巾递过去,忧心忡忡地看向洛知远,餐厅和洛知远的房间有一段距离,他虽然听不清楼下的动静,但是大概也猜的出来,他们吵架了。
“没怎麽,吵架了。”洛知远接过纸巾,擦掉脸上耶耶的口水,把怀里毛绒绒的家夥放下来,站起身。他穿着黑色的外套,白色的狗毛沾了一身,根根分明。
孟景伸手环住洛知远的肩膀,将人抱进怀里,他不知道怎麽安慰,但他知道,洛知远心情低落的时候,安安静静抱着就好。
洛知远闭眼,鼻尖抵着人侧颈,伸手抱住孟景的腰,感受着隔着衣服相递的体温,逐渐驱散方才从冰窟中爬出来一样的感觉。
他沉默了一会儿,又道:“我和他们说了,我喜欢男人。我们回去吧,不在这边过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