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浩昨天喊我去他那里,他缺个懂器械的。”
小徒弟惊得一把脱掉工作服:“啊!这麽说你还留在这儿啦!”
师傅被这脱衣服速度镇住了:“呃,差不多意思吧。”
“太好了太好了师傅呜呜呜呜……”潘莉莉喜极而泣拥抱最敬爱的师傅,一时间搞得师傅还有点不太好意思。他拍拍徒弟脑袋:“唉,也别太喜欢我……”
“这样的话投诉就可以直接扔给你了,真的太好了!呜呜呜呜……”
立刻推开!
烦人!
没你这个徒弟!
周实秋打开电脑开始他最後一个月的办公。他觉得奇怪,照道理每个递辞呈的员工都会被领导叫去谈谈心,聊聊对过去工作的看法,谈谈条件,实在去意已决便祝他前程似锦之类,但这次他等了半天都没动静。自从上个月质量大会召开之後,领导跟他们投诉科例行会议时间缩短了,莉莉的华润项目也被一查再查,其实它算是个规模较大但是性质相当普通的工地事故,周实秋不知道上面为什麽老是盯着,连有关供应商都被叫过去一起开会。他觉得上头的风向有点变了,可能在往其他方向吹。
他看到莉莉拿起安全帽要往外头跑顺便叫住她:“潘工。”
“嗯?”
“你华润万家事情领导盯着麽?”
“Frank盯着。”
“你把领导跟你说的每一句话都发邮件确认,所有人回你的华润的邮件都别删。”
莉莉有些不明所以,不过嘴上还是应着了。“哦。那我去车间啦?”
“去吧。”
俞师傅跟莉莉说她向晟阳采购的一批替换件到了,占地方,喊她去车间早点发走。莉莉跑过去的时候看到王拓站在车间仓库里面点货。“小王拓,你在这儿干嘛?”
“啊,莉莉。”王拓跟她打了个招呼,“我把我们公司的货整理一遍。”
“唉,这个用不着你做的。”莉莉看四下无人把安全帽摘了扔货架上,伸手朝王拓脸上捏,“怎麽突然这麽勤奋呐?”捏着捏着发现他情绪非常不对。“你怎麽了?”
王拓低下头,心神不定,欲言又止。
“发生什麽事了?”
他思虑再三,将莉莉拉去仓库角落轻声同她说:“上个月姐夫给我涨了工资,我寄了一点钱回老家,家里人把我住的地址跟电话记下来了。他们说我表哥这个礼拜会来找我,他也要来上海打工。”
“找你?找你干嘛,投奔你啊?”莉莉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你租的房间那麽小,一个单人床,他难道过来找你打地铺麽?房东不允许的,到时候要罚你钱的。”
“嗯……”
“那浩浩哥哥怎麽说?”
“他们都不知道。你别跟他们讲。”
“诶?为什麽?”
“没为什麽。”这下王拓是彻底不肯说了。
他只身来到异乡数月,亲眼看到了身边这些哥哥姐姐的生活方式,越来越觉得自己差远了,尤其是几乎永远单打独斗的白先生,王拓在他身上看到了“个人独立的美德”,他的这种“自说自话”“什麽都不跟家里报备”的行为在他自己身上是绝对不能发生的,他的荣誉牵扯到王家祖孙三代的荣誉,他的命运跟整个家庭紧紧联系在一起,面对长辈丶甚至同辈,他根本没资格说“不”。
姐夫丶实秋哥哥丶白先生丶公司的员工……他们对谁都有一种淡淡的疏离与戒备,每个人仿佛一个圈,可以与其他的圈互相交叠,但不可能重叠。这些各色的圆圈互相交织着组成了都市生活的整幅画卷,或近或远,聚散离合,终究是一条闭合的线路。王拓不知道哪种生活方式更“正确”,但是他自己……懦弱,逆来顺受,永远依赖着别人,这是他王拓,他没什麽可辩解的。
“莉莉,我不想再这麽下去了。”是时候拒接让别人替自己做主,然後再将一切的不幸推诿给命运了,他必须独立地学习解决各种问题。
“怎麽下去?”
“我想跟白先生分手了。”王拓有一下没一下地踢着地上的钢材,“没感情,在一起也没意思,我反而觉得很寂寞。”
莉莉一下子不响。
半晌,她问了句:“你想清楚了麽?”
“想清楚了。”
莉莉也没有什麽话好说了。她检查完货便喊了货运公司,随後一刻不敢耽搁回办公室继续忙碌。
翟浩看到周实秋眼皮跳了一下,心跳陡然加速稳步上升,五百万个别扭。昨夜喝了酒,发了誓,日了心上人,醒来匆忙赶去上班,等工作了几小时後他才逐渐感到尴尬:妈的,确实把好朋友给日了。
“这麽看我做什麽?”周实秋把一叠开票记录往他桌上一扔,“晟阳责任,赔钱。”
“什麽什麽责任?”晟阳老板赶紧拿起来一张张仔细瞧,“这个回转轮不是工地弄坏的吗?怎麽就判定我们责任了?”
“你们的货发过去就有裂缝,不然工地一安装能坏麽?”
“开箱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