馀尔安用力抓住单薄的伞柄,稳住身子继续往前走。
至于我的世界,风雨飘摇,有我一人足矣。
医院一别後,馀尔安已经很久没见到荆砚了。不仅是荆砚,整个审计部都仿佛按下了消失按钮,
只有在接到工作讯息或者电话的时候,馀尔安才有一种‘审计部的同事居然活着’的感觉。
“项目组四个人明天去平城开啓动会,帮忙定个酒店,要在客户公司附近,客户地址我等会发你。“
“打印八十份银行函证,注意要核对开户行名称,等等,要用带事务所擡头的纸!”
“看下邮箱,对,附件是底稿,一共五百页,双面打印加胶装,下午五点前下班前给我可以吗?”
除了预定机酒,打印底稿和询证函,调取从前的审计底稿也是後勤部的份内工作。
“帮忙调一下盛通钢材2020年的底稿,《借阅说明》我发邮箱了,项目编号S-2020-697,麻烦尽快,谢谢。”
审计和考试有些相似,考试最後提交上去的是一张写好了答案的答卷,而审计结束後也只会出具一份审计报告。
考试中的所有的计算都被记录在满满当当的草稿纸上,而在出具审计报告之前的所有审计工作,都以审计底稿的形式记录了下来。
唯独不同的是,考试结束後,草稿纸可以随手一丢,但审计底稿不行。
按照《《中华人民共和国注册会计师法》,所有的审计底稿自报告日起,至少需要保存十年。
一旦审计开啓忙季,审计部的同事们就像是蒲公英,随着寒风一吹,呼啦啦地分散在了全国甚至全球各地。
在高铁站等车,在机场候机,在银行对询证函,在丛林数树,在养殖场数猪。。。
任何一个角落都有可能,唯独不太可能出现在事务所的工位上。
如果遇上一个出差在外的审计同事,偏偏要核查存放在档案室的从前年度的审计底稿,这项工作就只能委托交给後勤部协助处理了。
“你们谁有空跑一趟档案室?”後勤部的曾经理巡视了一圈办公室,提高嗓门问。
意料之中的无人应答,馀尔安开口打破死一般的寂静:“曾经理,我去吧,正好熟悉熟悉流程。”
曾经理暗自松了口气,她在打印出来的《借阅说明》上签字盖章,又递给馀尔安:“辛苦了,每次都是你跑档案室。”
调取审计底稿,是後勤部公认流程最繁琐丶最麻烦丶也最吃力不讨好的工作,没有之一。
自从馀尔安这个新人入职後,倒是相当自觉的主动承担起了跑档案室的责任。
“没事,不辛苦。”馀尔安摇了摇头,接过《借阅说明》。
当年那场车祸被处理为一场普通的酒驾肇事,馀尔安唯一能想到的突破口,就是找到薛灵双生前的最後一次审计。
被审计单位是哪家公司?
审计底稿上有记录一些线索吗?
妈妈当时到底发现了什麽秘密?
这是她无论如何都要进入槐夏所的原因。
档案室占据了一整层楼,一出电梯,就能看到不远处一道磨砂玻璃门,上方的电子屏红色字体循环滚动——‘档案重地,非授权者禁止入内’。
馀尔安擡头,上方遍布着密密麻麻的监控摄像头,此刻正在无声的转动,将一切记录尽收眼底。
监控也不是摆设,所有的监控月底都会上传到合规部进行审核,但凡有不合规的地方,就会被合规部传过去问询。
馀尔安捏紧了手里那份薄薄的《借阅说明》,在心底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槐夏所的档案室管理相当严格,她已经入职一个月了,跑档案室的次数不下十次,但每次都是无功而返。
她敲了敲一旁值班室的玻璃窗,几秒後,玻璃窗被从里划拉推开,一位中年女人探出头来。
馀尔安熟门熟路地递上《借阅说明》:“周姐,要借阅编号S-2020-697的审计底稿。”
後勤部有规定,档案室属于机密重地,无故不得进入。
只有在得到审计部同事委托,并且凭借签字盖章的《借阅说明》,才可以前往档案室。
被喊做周姐的中年女人推了推金丝眼镜,仔仔细细检查了三遍《借阅说明》,确认无误後,才擡了擡下巴,示意道:“老样子,登记。”
窗口处放着一本登记本,馀尔安微微躬身,左手在上面娴熟地登记着自己的部门丶名字丶借阅文件丶登记时间等信息,随後,又在一侧的金属台上摁下自己的左手大拇指指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