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经理,馀尔安,”有同事走到门口,见整个会议室只剩下她们两人围着电脑,出声招呼两人去食堂,“走了,吃饭去了。”
馀尔安正要应下,周心榕却率先出声打断:“你们先去,我们还有点工作要谈。”
偌大的会议室转眼只剩下两人,馀尔安回过身,看见周心榕抿了抿唇。
她的视线缓缓下移,落在她垂在身侧的右手上,而後,像是被刺痛了般,迅速挪开了视线。
周心榕张了张嘴,犹豫了片刻,像是不知从何开口。
馀尔安有些明白过来,周心榕这个反应,要同她说的或许不是公事。
“周经理,”馀尔安径直问,“有什麽问题吗?”
她这句话,像是一道赦免令,馀尔安清楚地看见周心榕微微松了口气。
“你很细心,我规定的重要性水平是150万,30万这个金额远远低于重要性水平,你居然能注意到并且还会去查阅债务人档案,再发现债务人死亡的问题,在我让你去查交易往来的时候,你居然已经提前做好了功课,”周心榕先是满口夸赞,而後突然话锋一转,“这种工作习惯我很熟悉。”
馀尔安看见周心榕轻笑了一声,而後看似寻常地询问:“是荆Par教你的吗?”
明明是个问句,但她说出来的时候,语气格外笃定。
馀尔安沉默了几秒,心底隐约有了猜测:“是。”
周心榕点了点头,一副果然如此的神情,她低头笑了笑,提到荆砚的时候语气格外熟稔:“我一看你交上来的底稿,就知道果然是他教出来的学生,很多年前,我们一起入职的时候,我就发现了,他对自己的要求很高,做事有一套自己的方法,你也清楚吧?”
馀尔安站在原地,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信诚所的企业文化是同心协力,守望相助。我和荆Par这麽多年的同事,既然你是荆Par的徒弟,”周心榕声音平和,“自然也是我的学生,有什麽问题,和刚刚一样,尽管来问我就行。”
她下意识点了点头,道谢道:“谢谢周经理,我会的。”
“忙季的工作量和节奏相信你已经很清楚了,但他的忙碌程度只会比你更重,合夥人不仅要负责名下的审计项目,还要同时兼顾开拓新的客户,”周心榕语气严肃,“我听胡艺说,为了让你可以在团队中不被其他同事区别对待,他每天晚上都要为你额外补课,你有想过,这对于他来说,会增加多少工作,又会缩减多少他原本就少得可怜的休息时间吗?”
馀尔安的左手一点点握紧,她的心脏重重的往下坠落,但背脊依旧挺的笔直,声色沉稳:“周经理,你想说什麽。”
馀尔安看见周心榕深吸了一口气,才终于一字一句看着她:“我的意思是,如果不是必须原因,请你不要打扰他,好吗?”
听上去是个态度温和的请求,馀尔安却觉得自己甚至快要喘不上气。
她张了张嘴,却半个字都说不出,像是正在学习说话的稚童,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嗓子眼。
长久的沉默像是一场无声的对峙,馀尔安始终微垂着眼睛,盯着地面没有说话。
直到周心榕败下阵来,出声让她去食堂。
馀尔安站在原地,终于缓慢地擡起了头。
她的眼睛又红又湿,泪水却一滴都没有掉下来。
馀尔安目光看向窗外,入目皆是喜气洋洋的红色。
挂满红灯笼的树枝,随风飘扬的中国结,倒着贴的滚着金边的福字。
无一不在提醒着她,今天是一个多麽特殊的日子——除夕。
又是一年快要结束。
“周经理,”馀尔安的声音出奇的冷静,甚至没有颤抖,她直直看向对面的女人,眼神里没有半分退让和恐慌,“他是合夥人没错,但也是我的带教老师。”
即使对面站着的人是高级经理,而她只是一个懵懂的新人,但勇气还是像是取之不尽的泉水,从心底一点点漫上来,传遍了四肢五骸。
转入审计部不过短短几个月,但每一天的经历都各有不同。
她的生活不是复制粘贴的单调,而是精彩纷呈的电影。
她俯瞰见过辽阔的草原,也仰望欣赏绚烂的烟花。
她的眼睛记录过凌晨三点的写字楼,也守过深夜十一点的工业园区。
她的足迹踏在破旧的平房仓库,也遍布在蜿蜒的盘山公路。
每一幕都像是电影片段,在她脑海中闪回播放,馀尔安的情绪一点点平静下来。
这些似乎已经被淡忘的经历,此刻却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才终于拼凑出她眼下说出这番话时,勇气的来源。
“如果打扰到了他,”馀尔安深吸了一口气,语气平稳地像在聊吃饭喝水,“应该由荆Par亲自和我提。”
她神色从容地看向周心榕,或许是没有料到自己的反应,周心榕此刻有几分愣怔。
“我先去食堂了,”馀尔安微微笑了笑,语气平静:“还有,新年快乐,周经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