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除魔卫道,本是为护佑世间生灵,若为斩妖而伤及无辜,与那魔物凶性又有何异?
云微剑峰微凝,一丝迟疑悄然掠过。
她手腕陡旋,改刺为拍,孤鸿剑气撞向魔物抓来的手腕,意图将其震退。
岂料魔物狡诈至极,竟窥破她留手之意,非但不退,反而险之又险地避过剑锋拍击,利爪斜斜向下疾掠,直取她左臂。
云微只觉左臂一凉,低头时,三道深可见骨的血痕已赫然在目,伤口边缘缭绕的黑气正丝丝缕缕往里渗。
这般狰狞景象,她却连眉峰都未动一下。皮肉之伤罢了,与幼时练剑摔断筋骨的痛比起来,算得了什麽?
云微擡眼,厉声喝道:“从那孩子身体里滚出去!”
那魔物嗬嗬怪笑道:“晚了!这凡人的魂魄早被我嚼碎吞吃干净了!连渣滓都不剩!有胆,你就连这具空壳一起斩了呀!”
躯壳已死,魂魄湮灭。
最後一丝顾忌荡然无存。
此魔,当诛!
云微再无半分迟疑。手中孤鸿化作一道凄厉决绝的寒光,撕裂风雨,只一瞬便洞穿了“少女”单薄的胸膛。
狂笑声戛然而止,那具躯体软软倒在地上,浓郁如墨的黑气如退潮般从七窍中疯狂涌出。
而妖龙早已觑得这绝佳间隙,趁着她与心魔缠斗丶无暇他顾之时,悄无声息地潜入怒涛之中。
云微望着地上的少女,心中暗叹:若早一步抵达石塘镇,布下剑阵,或能护住更多百姓;若早一刻识破心魔僞装,这少女的魂魄或能留得一丝残息;若方才激斗中能多分神留意妖龙动向,也不致让它轻易脱身……桩桩件件,皆是遗憾。
微凉的雨丝飘落在脸上,带来一丝清醒。
云微垂下眼睫,将那一闪而过的沉郁深深掩去,唯有紧握剑柄的指节因用力过度而泛出青白之色。
此地或许还有生者。
她强压下左臂伤口传来的灼痛,疾掠于残垣断壁之间。
墙角缩着位老者,她探指去试他鼻息,触手处只有一片死凉。
转步到那蜷卧的妇人旁,手掌按上她脖颈,僵硬得像块寒石。
一处,又一处……
左臂的血还在不住地渗,素白衣袖被浸得透湿,血珠顺着肘弯滴落,在脚下浑浊的泥水里洇开一小片暗红。
这点血,哪里及得上这满目疮痍里,哪怕一丝微弱的生机重要。
暴雨初歇,破空声至。
归云宗宗主谢青峰,携数位长老终于赶至。
眼前景象令衆人倒吸一口冷气:尸横遍地,血流漂杵,唯云微一人孑然立于废墟中央,素袍染血,面色苍白,眉心赫然一道弯月状的紫黑印记,森然魔气缭绕不散,触目惊心。
“云微!”长老戟指怒喝,“你竟堕入魔道!屠戮无辜!”
云微不明所以,以剑刃为镜,这才看清自己眉心那道弯月状的紫黑魔印。
她眸光微动,孤鸿归鞘,随即朝着父亲深深一揖:“弟子赶至石塘镇时,百姓已遭妖龙毒手。弟子本欲除它,不想魔物突袭,那妖龙趁机遁逃。”
她侧身,左臂三道皮肉翻卷的伤口赫然显露,“臂上爪痕为魔物所留,魔印系魔气侵蚀,非堕魔之兆。弟子来迟,未能护得百姓,罪无可辞。恳请父亲与长老允我收敛尸骨,年年祭扫,以慰亡魂。事毕,我愿回宗领罚,绝无怨言。”
至于那妖龙……云微握紧孤鸿剑。
此仇不报,我心难安,枉修剑道。
日後纵是踏遍四海八荒,也要将其找出,斩其首级。
“够了!”谢青峰厉声道。
“魔印昭彰,魔气缠身,尚敢在此砌词狡辩?你身为本座长女,归云宗首徒,不思守护苍生,反成祸患根源,简直是我宗门百年未有之耻!”
他又道:“论心性担当,你岂及澜忱万一?他虽为义子,入门稍晚,然行事沉稳周全,处处以宗门大义为重,扫除四方隐患,从不张扬居功。而你……仗着几分天赋,恃才傲物,目无尊长,刚愎自用!如今更是堕入魔道,屠戮生灵,罪无可赦!”
云微眉峰微蹙。父亲这番疾言厉色,句句诛心。他视魔印为铁证,对臂上魔物爪痕视若无睹,更不听任何辩解便轻易定罪。
这般急切,这般决绝,怕不是早已存了此心,今日之事,不过是顺水推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