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碍事。”云微任她扶着,缓缓在石椅上坐下,目光落在那些裸露的丶沾着泥土的褐色树根上,面上浮现出淡淡的不解:“看你挖得那麽认真,还以为你在找什麽不得了的宝贝。”
南宫雅拍着胸口,挺了挺身子,脸上满是得意:“我在万毒谷的时候,整天和草药毒虫打交道,也常常要挖土。每次拨开泥土,看到那些盘根错节的树根,我就觉得特别奇妙!它们那麽深地扎在土里,默默汲取着养分,默默支撑着整棵大树,风雨不倒。你说,这像不像大树的心?藏在最深最暗的地方,却最是坚韧有力。”她说着,眼神亮晶晶的,充满了对生命的朴素感悟。
云微看着女孩纯真的笑容和亮晶晶的眼睛,心头那根紧绷的弦似乎也松了一瞬,认同地点了点头:“倒是个有趣的想法。”
这般年纪,还能存着这份纯粹,确是难得。想当年在归云宗,师弟师妹见了她,不是垂首侍立,便是躲躲闪闪,哪有这般毫无顾忌的亲近?
云微正了正神色,问道:“阿雅,我昏过去之後,都发生了什麽?眼下处境如何,你我又是怎麽到了这里?”她向来不喜欢被动,如今残魂寄身,处处受限,若连昏迷时发生的事都一无所知,便是将自己的安危交到旁人手中,这绝非她的行事风格。
南宫雅敛了笑意,脸上显出几分郑重:“那日你晕过去可真把我吓坏了!谢澜忱那小子想帮你稳住魂体,试了一遍又一遍,你偏生就是不醒!”
“後来他也顾不上别的,背起你就走,我们一路寻到这个村子。那时候天早黑透了,他挨家挨户拍门求药,村民们见他生得面冷,说话又硬邦邦的,起初都躲着不肯开门,险些被他这副样子吓退。也不知道他最後说了些什麽,竟真求来这些土方草药,还让人腾了这间屋子。”
她顿了顿,想起当时情景,又道:“你是没瞧见他熬药时的模样,守在竈台前,瞪着那药罐子,眼里像要冒出火来,盯着火苗一动也不动,倒像是跟那罐子结了什麽深仇大恨一般……”
云微静静地听着,面上波澜不惊。
若非有那同生契,他怕是巴不得我立刻魂飞魄散,好让他少个心腹大患。这虚情假意,半分也当不得真。
“好了好了,不提那小子了。”南宫雅似乎是想驱散这沉闷,目光落在她披在肩後的长发上。许是昏睡久了,头发有些毛躁散乱。她眼睛一亮,猛地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泥土,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云微身後:“你瞧你这头发乱的!我帮你梳梳,编个辫子吧?”
云微下意识地偏头躲开,眉头微蹙:“不用了,这样就好。”她不习惯这般亲近的行为。在归云宗时,她是掌门之女,是衆人敬畏的剑道天才,独来独往惯了,与人总隔着层距离。
“哎呀,跟我客气什麽!”南宫雅却不管这些,伸手从腰间解下根素色发绳攥在手里,手指已灵巧地插进云微发间,轻轻将散乱的发丝拢到一处,“你这人就是性子倔!梳个头而已,还能吃了你不成?乖乖坐着别动!”
有没有一种可能,这不是客气呢……云微被她这无赖劲儿弄得有些无奈,身子本就虚弱,实在没力气争辩,只得僵硬地坐着,任由她在自己身後摆弄。
真是拿她没办法。
南宫雅手指翻飞,将长发分成三股,麻利地交错缠绕,编出一条麻花辫来。她绕到云微面前拍了拍手,得意道:“你看!是不是精神多了?比刚才那病恹恹的样子强上百倍!”
云微擡手将那辫子轻轻拢到肩前,乌黑的发丝编得松紧合宜,发尾的素绳系得齐整,虽不繁复,却透着几分清爽利落。这般模样,倒比往日披散着顺眼得多。
她微微垂下眼睫,苍白的唇角,不由自主向上弯了弯。这笑意是真切的。原来被人这般放在心上,是这种滋味。
就在这时,谢澜忱端着重新热好的药碗走了进来。他擡眼,目光落在正对着南宫雅丶唇角带笑丶眉眼舒展,连他都从未见过这般轻松的云微身上。
那笑容,明媚,真实,毫无防备。
刹那间,谢澜忱的脚步钉在了原地,端着药碗的手指猛地收紧。
他听见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像要挣脱束缚。
凭什麽?
方才对着他时,她那笑比哭还难看,唇角弯起的弧度都透着敷衍,仿佛多看他一眼都是负担。
可转脸对着南宫雅,她眼里的冰就化了,连唇角的笑意都带着温度,连那截垂在肩头的麻花辫,都显得格外碍眼。
谢澜忱垂下眼帘,遮住眼底翻涌的暗色。
在归云宗时,云微是高高在上的大师姐,而自己永远只能看着她的背影。
如今云微落了难,成了一缕残魂,对着旁人却能笑得这样真心。
一股又酸又涩的火气从心底烧起来,烧得少年五脏六腑都灼痛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