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微一眼便认出,此乃归云宗秘库重宝之一,“护魂绳”,于稳固残魂丶凝聚灵识有奇效,非长老或宗主亲令不得擅动。
少年冷冷扫过她周身,脚步猛地顿在门槛处。
与先前魂体虚浮丶几近透明不同,此刻她端坐榻上,神魂凝实,气息虽仍微弱却已趋于平稳,连带着周身轮廓都清晰了几分,再无半分即将溃散的颓败之象。
他攥着红绳的手骤然收紧,用力至指节根根凸起发白。
谢澜忱撇过脸,话里听不出情绪:“看来,是我多事了。”
他指尖灵力骤然腾起,那珍贵无比的红绳在他掌心剧烈震颤,灵光乱闪,眼看下一瞬便要化为齑粉,少年竟还慢悠悠地补了一句,“早知你这般能耐,我又何必去求那些老顽固,自取其辱……”
“嗤——”
一道细微却凌厉无比的剑气破空,点在他腕间神门xue上。
少年手掌一麻,凝聚的灵力瞬间溃散。
“神门xue,安神定志,镇惊止悸,”云微依旧安坐原地,连衣袂都未曾拂动一下,声音平稳无波,“于你眼下心浮气躁丶气血逆行之症,正合用。”
此地除她之外,还有谁是那个魂魄不稳丶急需外力稳固之人?
谢澜忱既不惜代价求来,转眼又欲毁去,这般反复无常,阴晴不定,其心思之诡谲难测,实在令人疲于应对。
少年脸色忽明忽暗,被窥破内心真实躁动的慌乱猛地窜起,却被他用更冷的语气强行覆盖压过:“我如何行事,何时需向你解释?既是无用之物,毁了干净!”
云微静静看着他,脸上浮现出一抹无奈。
“谢澜忱,你心中九曲回肠,弯弯绕绕的心思太多。我懒得猜,也猜不透你那套。”
她唇瓣动了动,吐出几个字:
“把它给我吧。”
此物于她大有裨益,能固魂凝神,至于少年是因觉折了面子而羞恼,还是另有她不愿深究的盘算,都与她夺取此物的目的无关。
少年面色一怔,总是覆着寒霜的眸子里骤然掀起惊涛骇浪,先是难以置信的错愕,随即涌上被“施舍”般的浓重羞愤,仿佛她这般干脆的索要,于他而言竟是某种更深的折辱。
“谁要给你了?”他哑着嗓子开口,脚步却完全不听使唤,疾冲至她榻前,手指动作快过混乱的思绪,三两下便将南宫雅编的那根发辫彻底拆散。
青丝如瀑,骤然披泻而下,拂过她单薄的肩头,带来细微痒意。
不是让你将红绳予我便是?何故动我发丝?云微微微蹙眉。
“谁让你戴这个素绳的?难看死了。”他语气恶劣,视线落在被她收回掌中的那根朴素发绳上,与针对南宫雅时如出一辙的挑剔与蛮横。
紧接着,少年略显急促的手指便笨拙地拢起她披散的长发,动作毫无章法,生涩至极,难免扯痛头皮,惹得云微眉尖微不可察地再次蹙起。
他似乎察觉到了,手下力道蓦地放轻了些许,透出一种别扭的迟疑。
编弄片刻,谢澜忱忽地顿住,盯着手中那几股交织得歪歪扭扭丶松散不堪的发束,脸上控制不住地掠过一丝清晰的窘迫。
那双骨节分明丶惯于执剑的手悬在半空,进退维谷,方才那点强撑的嚣张气焰消散殆尽,竟意外透出几分属于少年人的青涩与无措。
察觉到她平静无波的目光落在自己手上,少年猛地擡眼,眉峰一挑,试图用惯有的锋利掩饰那点局促,只剩下一脸虚张声势的不耐,喉间滚出一声含糊的咕哝:“……头一回弄这个,能系上就不错了。”
一番颇费周章的折腾後,他总算勉强将头发拢起,用那鲜红护魂绳在发根处紧紧系了个死结,结成一个小而紧实的发髻,垂在脑後。
他又刻意从耳侧分出两缕青丝,任其顺颊边滑落,柔和了略显刚硬的线条。
只是这成果,依旧透着一股生硬的笨拙。
少年松开手,目光扫过那个歪斜的小髻,心下交织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紧张,以及一丝古怪的丶不愿承认的得意。
只有他编的才配得上她。
“好了。此物名‘护魂绳’,有固魂凝神之效,仔细别丢了。”少年别开眼,没再说半句要毁掉它的话。
云微擡手,轻轻碰了碰脑後那个紧得有些绷头皮的发髻,语气平静:“我曾任执掌宗门库钥之职,各类法宝器用,名录效用,皆需熟记。此物,我认得。”
发髻结得紧实却歪斜,远不及阿雅手艺的工整舒适,但总胜过于散发障目,行动不便。
她起身下榻,目光无意间掠过少年垂在身侧的右手。
晨起时便注意到那处一片显眼的赤红烫伤,此刻瞧着依旧狰狞,想是熬药时心浮气躁所致。
云微忽地伸手,握住了他那只受伤手腕的寸关尺处。
她眉目清冷,素来拒人千里的姿态,此刻主动触碰,面上却不见半分寻常女子该有的关切或温情。
谢澜忱如此费力寻来护魂绳,根源无非在那“同生共死”的契约。
她这残魂若彻底溃散,他也难逃反噬,轻则重创,重则殒命。他自是怕极被牵连。
如今看来,这步置之死地而後生的险棋,竟是走对了。
有这契约束缚,他便不能坐视她消亡,许多事情,由不得他随心所欲。
“放手。”少年被她突如其来的触碰惊得浑身一僵,眼底阴鸷沉沉,厉色迸现,却又混杂着一丝极力压制却仍泄露出的丶连自身都未曾悟透的慌乱,“这点小伤,算得了什麽?我还没弱到要被你可怜的地步!”
“假好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