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前那个大雪纷飞的冬夜,她第一次踏入此院,便是为了孤鸿剑。
那时的徐鄂穿着耀眼的红色锦袍,独自坐在庭中石桌旁,就着雪光摩挲一柄古剑的剑脊。
见云微裹着风雪进来,他擡眼笑道:“姑娘冒雪而来,定是为手中这剑吧?”
她二话不说,将包裹着的孤鸿剑“哐当”一声放在冰冷石桌上:“此剑名孤鸿,乃千年黑蛟所护重器,却不肯为我所用。听闻碧月山庄少庄主深谙器性之道,特来求教驯服之法。”
徐鄂听了这般直白言语,非但不着恼,反倒哈哈一笑:“此剑认主,却不甘被束。它有灵性,亦有傲骨。你若一味强压,以力降服,只会激起它更强的反噬。”
那一夜,他谈剑如谈人,讲刚柔并济,讲锋芒内敛,讲如何与器灵沟通而非强行驾驭。临别时,他指着院角被厚雪压弯的老梅枝:“你看它,弯而不折,不是怯弱,是懂屈伸,知进退。剑亦如此。过刚易折,过直易损。以心感之,以意通之,方是正道。”
自那以後,她便收了强行压制的心思,不再执着于以力降服孤鸿剑的凶戾,转而体察它的“器性”,引导其锋芒。到後来,终是驯服了这桀骜神兵。
那时的徐鄂,是真正的良师益友。
如今故地重游,物是人非,当年点醒她的人,成了她不得不防的对象。
“这院子真清静,比路上住的破客栈好多了!总算能睡个安稳觉了!”南宫雅的声音打断了云微的思绪。
谢澜忱也走了进来,声音冷冽:“我有些事需离开一趟。”
云微正欲问他去向,骤然捕捉到庭院外假山石後传来的动静。她眼神一凛,瞬间将谢澜忱的去向抛诸脑後。
“出来。”她沉声道。
谢澜忱显然也察觉了异响,身形一闪到假山旁,一把将藏匿的身影从石後揪了出来。
“哎哟!”苍老的痛呼声响起。
云微定睛一看,那人白发苍苍,身着山庄仆役服饰,面容布满皱纹丶憔悴不堪,但她依旧认得。
“福伯?”云微试探开口。
她记得四年前初来碧月山庄时,正是这位和善的老仆引路,带她来这晚梅院见到徐鄂。不过短短四年,福伯竟苍老憔悴至此,背脊佝偻得厉害,浑浊老眼中盛满惊惶。
谢澜忱闻言松开手。
徐福踉跄一步站稳,看清面前是云微时,老脸上瞬间血色尽褪,嘴唇哆嗦:“云姑娘?真的是你?你……你怎麽还是来了?”他眼神闪烁,拼命躲避云微清亮的目光。
云微眸光微凝,温声问道:“我此行是为重铸佩剑而来,冒昧叨扰。您为何在此躲藏?又为何如此惊惶?”
“别问!云姑娘!求你别问!”徐福猛地打断她,整个人如惊弓之鸟,状若疯癫,“老奴不能说!真的不能说啊!庄主……庄主他……”
一旁的南宫雅忍不住小声嘀咕:“他……他这是怎麽了?看着像是得了失心疯?”
“云姑娘!老奴……老奴只求您一件事!”徐福枯槁的手突然伸出,死死抓住云微的衣袖,力气大得惊人,“老庄主和夫人……他们死得冤啊!那真凶……真凶就在这山庄里头!就在这儿啊!”他枯槁的手指死死指着脚下土地,声音凄厉,“求您……求您看在当年情分……帮帮我!”
真凶就在山庄内?
徐鄂在山下明明说,他是为追查杀害父母的真凶才隐瞒身份下山的,福伯却说真凶就在庄内?
云微声音沉静:“福伯,你口中的真凶,究竟是谁?叫什麽名字?”
闻言徐福神情一滞,惊恐万分地後退,喃喃自语:“不能说……真的不能说……名字……提不得……”他语无伦次地说着,转身踉踉跄跄冲出院门。
南宫雅一头雾水:“他说真凶在山庄里?那徐庄主下山追查的又是谁?”
谢澜忱看着徐福消失的方向,转向云微,冷冷开口:“这人你认识?他似乎对你很是信任,甚至将这等隐秘之事相托。”
“四年前初来山庄时,便是他引路。”云微言简意赅,未多言旧事。
少年沉默片刻,长睫垂落掩去眸中思绪,末了,他冷声道:“山下食肆,徐鄂说自己隐瞒身份是为追查真凶。如今这老仆却说真凶就在庄内。两人说辞抵牾,不是其一扯谎,便是两个都在哄你。徐鄂是你的旧识,帮不帮,怎麽帮,你自己掂量。”说罢转身就走,身影很快消失在院门外。
云微心中思绪万千:徐鄂下山的真正目的是什麽?他若真在追查凶手,福伯为何不直接告诉他?还是说,徐鄂本人就是知情者?
信息纷乱如麻,真假难辨。
“云微,我们现在怎麽办?”南宫雅看着渐暗的天色,有些不安,“我总觉得这碧月山庄不简单。”
云微收回目光,语气平静无波:“天色已晚,先安顿下来。是人是鬼,明日再探不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