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主早已传下话来,他若执意违逆,别说日後在宗门立足,怕是连长老之位都坐不稳。
吴长老死死盯着云微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恨得牙痒痒,偏又无可奈何。
他喉头滚动,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无名,晋级。”
话音未落,他再也按捺不住,转身便走了,连头都没回。
云微眸光扫过其背影,漠然置之。
这声“晋级”,不过是被铁证逼出的妥协。
她指尖轻拂过那颗变为青色的云踪珠,今日吴长老记下这一笔,日後必会变本加厉。
前路艰险,方才伊始。
段长老安抚了淘汰弟子,言明需于今夜子时前离宗,又勉励晋级者。
衆人渐散。云微正欲下台,却被段长老叫住。
“无名。”段长老看着她,目光复杂,“你……很像老夫一位故去的弟子。她亦如你这般,惊才绝艳,心志坚毅,明辨是非,只可惜……天妒英才。望你保持本心,坚守道义,莫要……步她後尘。”
云微瞥了他一眼,声音清冷如旧:“多谢长老教诲。弟子之道,只在当下,只在手中之剑,只问无愧于心。”
言毕,她身形一掠,落向广场边缘古松。
谢澜忱正抱臂倚在树下,显然在等她。
“你如何过的关?”云微走近问道。
少年掀了掀眼皮,语气漫不经心:“还能如何?寻个由头接近那心魔所化的‘村民’,略施小计逼问破绽,让她乖乖显形伏诛罢了。”
云微点头,并不意外。
她正思忖谢澜忱见到阵中那个被诬为魔的“自己”时会作何反应,却见少年眸光倏然一凝,攥住了她的手腕。
“这是什麽?”谢澜忱扯起她那素白衣袖,盯着那处极淡的暗红色痕迹,眉头紧锁,“你又受伤了?”他心中莫名一紧,同生契隐隐牵动,让他极不舒服。
云微抽回手,拉下袖子:“非是受伤。是幻阵中替那个被泼了污血的‘你’擦脸时沾到的。”
少年瞳孔微缩,面上是淡淡的不解:“你……为何要做这种事?不过是幻象,肮脏卑劣,何必脏了你的手?”他说着,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心下纷乱。
为何?
她当时并未细想,只觉那幻象顶着谢澜忱的脸,却那般狼狈脆弱,与记忆中那个总带讥诮丶心思难测的宿敌相去太远,看着实在碍眼。
“纵是幻象,那般模样,看着也碍眼。”她如实回答。
少年面色一怔,耳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透,连脖颈都漫上绯色。
云微见他呼吸急促,蹙眉道:“你脸怎这麽红?莫非在阵中受了内伤?”说着便伸手捏住他後颈,迫使他低头,将额头贴了上去。
感知片刻,她松开手,面露疑惑:“奇怪,你并未发热。”
谢澜忱捂住额头,脸上红晕未褪,几乎语无伦次:“你……你……”
云微看着他这副模样,心头更添几分疑惑。不过是擦了擦幻象的脸,又用寻常法子探了他的体温,怎就惹得他如此失态?
她抿了抿唇,只觉少年的心思愈发难懂。
“此法简便有效。为何不可?”云微问道。
“我说不可就是不可。”他声音沉了几分,又擡手理了理衣襟,指尖微颤,“尤其不准对旁人这样……总之,以後不许了。”
云微默然,半晌,冷冷勾唇:“你在幻阵中见到与你一般无二之人被诬为魔,捆于柴堆受千夫所指,心中是何感想?”
段长老出这幻阵之题,明摆着是影射她当初石塘镇之事,群情汹汹,指鹿为马,与她当日遭诬时的境况一般无二。
谢澜忱那般心思剔透的人,怎会看不出来?
云微眸光微沉,暗自思忖。以她对少年的了解,他定是一眼便看穿了其中关窍。
只是……以他的性子,怕是只会嗤笑一声,暗骂段长老多事,既不同情她的过往,也不愤慨这题中影射,只当是场无关痛痒的戏码。
毕竟他向来如此,冷眼看着世间纷扰,事不关己便袖手旁观,纵有触动,也绝不会露半分在脸上。
少年闻言沉默下来,方才的羞恼迅速褪去。
他偏过头,墨色碎发遮住眼底情绪,良久才低声道:“能有何感想?不过是想到了某个在石塘镇,被构陷堕魔的人……她大抵也是这般百口莫辩,衆叛亲离。”
云微蓦然一怔。
谢澜忱素来对他人生死漠不关心,这般联想,倒真是出乎意料。
难道同生契不仅连性命,竟连心绪也能引发共鸣?
云微静默片刻,伸出手,指尖轻轻抵住他的下颌,将他别开的脸转回:“谢澜忱,过往已矣,沉湎无益。诬我谤我者,我自会一一讨还。你我既结同生之契,共赴此局,便需向前看。纠结旧事,徒乱心神。”
她顿了顿,补充道:“纵是石塘镇旧事,于我而言亦不过是需破之局。如今局未终,棋未了,你我皆是棋手,而非任人摆布之子。向前看,破局而出,才是正理。”
谢澜忱心口一跳,只觉得眼前这张清冷的脸,似乎与记忆中那个高不可攀的身影渐渐重合,却又多了些从前从未有过的温度。
她这话……是说与他一同破局?她终于将他视为棋手,而非纯粹的利用对象?
半晌,少年忽然勾唇一笑:“你说得对。既是棋手,那便好好下完这盘棋。只是……”他话音微顿,逼近一步,气息几乎拂过她面颊,“师姐可要握紧手中的剑,看好了——你最後的盟友,或许比那些明面上的敌人,还要危险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