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从未指点过她一招半式。他的目光总是越过她,落在谢澜忱身上。
长老们也不喜她。是因为她性情冷僻,不似其他弟子那般懂得讨好逢迎?
还是因她进步太快,剑道天赋太过惊人,碍了某些人的眼?
她不知,亦不想费心去探究。
只觉得手中之剑,比人心更可靠。
既无人可依傍,那便只依傍手中剑。
经年累月,苦修不辍,藏经阁中万卷剑谱被她翻烂,终炼成归云宗无人可及的剑道魁首。
可这魁首之名,换来的是更深的孤寂和更多的嫉恨。
正行间,吴长老蓦地停步,厉声喝道:“云微!”
云微停下脚步,微微擡眸,面露恰到好处的茫然:“长老在叫谁?”
她心道,这就忍不住要试探了?真是毫无长进。
吴长老回过头,那双眼睛死死盯着她的脸,似想从中揪出一丝慌乱,可惜一无所获。
他眼底掠过失望,只得闷声道:“无事,走你的路。”
这般拙劣试探,岂能试出她分毫?
她早已不是昔日那个还会对同门之情丶师长之誉心存一丝妄念的云微。
又行一段,她主动开口,声淡如常,仿佛只是好奇:“吴长老,方才您与段长老所言那位‘云微’……究竟是谁?与我当真如此相像?竟惹得您二位如此失态。”
她倒要听听,从这些人口中,她的“罪行”究竟被粉饰成了何等模样。
吴长老神色微变,语带嫌恶:“她?一个宗门的叛徒丶堕魔的孽障!一月前,她奉宗主之命前去诛杀石塘镇为祸的妖龙,却心生贪念,欲独占那妖丹,最终诛妖失败,反被魔气侵蚀心脉,堕入魔道,竟残忍屠戮周遭村落无辜百姓上百口!幸得宗主深明大义,及时动用玄天诛魔印,才将这孽障彻底诛灭,清理门户!”
他说得切齿痛心,仿佛句句属实,“你虽与她容貌相似,最好与她毫无瓜葛,否则……哼,必遭天谴!”
云微静听这番颠倒黑白丶极尽污蔑之词,神情淡淡,袖中手指却微微蜷缩。
正是这些道貌岸然之辈,她的生身之父丶授业长老,联手布下此局,诬她入魔,将她逼至绝境,要她神形俱灭。
他们可知,她此生所求,不过是想凭手中之剑,护佑一方安宁。
即便父亲不喜,长老不爱,同门不亲,她仍视守护归云宗与山下那些懵懂无知丶安然生活的平凡衆生为己任。
剑之所向,当为苍生。
可这份信念,最终成了刺向她最锋利的剑。
对于吴长老这番污蔑,她已懒得分辩。
死人如何开口?即便开口,又有谁信?她今日归来,要的是债,是血,是让真相大白于天下。
而此刻,且容这老匹夫吠叫几句。
经过一处略显斑驳的石阶时,云微脚步一顿,垂在袖中的指尖溢出一缕灵力,撬动石阶边沿一颗松动的鹅卵石,使其悄然滚至吴长老下一步即将落足之处。
“哎哟!”吴长老猝不及防,一脚踩上圆滑的石子,顿失平衡,惊呼一声,向前一个踉跄,险些扑倒在地,模样甚是狼狈。
云微面无表情地看着,甚至微微後退半步,语气平淡:“长老年纪大了,脚下不稳,还需小心些。”
吴长老老脸涨得通红,手忙脚乱地稳住身形,悻悻然拂袖,似是觉得丢了颜面,骂了句:“这路怎地年久失修!执事堂愈发懈怠了!”
不多时,二人行至一座巍峨殿阁前。
殿乃白玉巨石砌就,高檐飞角,殿门紧闭,门上高悬玄色匾额,以金漆大字书“澄心殿”三字。
殿周清寂无人,唯闻风声过隙,平添几分寒意。
云微仰首,望向这熟悉的殿宇。
澄心殿……澄心明性?真是天大的讽刺。
她想起石塘镇那夜,她被父亲与长老围住,无人不听她半句辩解。
玄天诛魔印压下时,那摧心裂魂的痛楚至今清晰如昨。
吴长老整了整方才弄乱的衣袍,清咳一声,端起架势:“你在此等候,待我进去通禀宗主——”话音未落,那两扇殿门竟忽地无声自内打开。
吴长老的话哽在喉头,僵立当场,脸上闪过一丝惊疑不定。
云微眸光骤凝。父亲已知她来了?也好,省了这番虚僞通传。
殿内光线幽暗,一股远比外界凛冽的寒意扑面而来。
她侧首,斜睨了吴长老一眼,随即不再迟疑,径直迈步,踏入了那片幽暗之中。
云微刚走进去,身後的殿门便“轰”地一声重重阖紧,将吴长老关在了门外。
“宗主!此女身份可疑,怎能让她独自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