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低低“嗯”了一声,嗓音干涩,半晌才迟钝地察觉不对。
为何视线如此之近?
他赫然发觉脑後枕着的并非地面,而是她的腿膝。
谢澜忱怔了一瞬,随即猛地坐起身来,动作牵动腰腹伤口,顿时疼得倒抽一口冷气,额角瞬间沁出细密冷汗,脸色又白了几分。
云微蹙眉,伸手欲扶又止,语气带上一丝责备:“你的伤口才勉强止住血。为何不听我先前传音的话好好躲着?你可知你那样不管不顾跳下来,伤势加重若有个万一……”
“等等,先别说这个。”少年打断她,似乎不愿继续这个话题,眼神警惕地环顾四周,并指快速掐了一个诀,一道淡薄的光幕悄然升起,将两人与外界隔绝开来。
“隔音结界?”云微眸光微凝,语气带着几分探究,“你何时学会了这个?”
她记得自己先前曾在谢澜忱面前用过几次,想不到他竟暗中记下,甚至学会了?
少年不语,只抿着苍白的唇,低头看向自己腰腹间包扎整齐的布条,眼神复杂地闪烁了一下,指尖无意般拂过那细致的结,半晌别扭地移开目光,低声嘟囔了一句:“……包扎得如此难看,还不如我自己来。”
云微闻言,心中不由莞尔。
这人明明心里感激,嘴上却偏要逞强。
她自是看得出他方才指尖拂过包扎处时那一瞬间的迟疑,分明是察觉到了她包扎时的用心。
不过……口是心非,倒是他一贯的作风。
少年望着噼啪燃烧的火堆,半晌後开口道,声音里淬着冷意:“那赵常胜竟敢对你用禁灵符箓……待出了这禁域,我必叫他後悔今日所作所为。”
云微看着少年苍白的侧脸,火光在那张俊美的脸上投下明暗交织的阴影。
她沉默一瞬,道:“他的账,我自会清算。你不必……”
“不必什麽?”谢澜忱倏地转头看她,面上浮现出淡淡的不解,“你还在顾念那点同门情谊?他们是如何对你的,你难道忘了?围追堵截,禁灵符箓,哪一样不是要置你于死地?此事岂能就此作罢?”他这一番话牵动了伤口,又忍不住蹙眉闷哼一声。
云微心中暗叹,她何曾想过要放过赵常胜等人?只是希望此仇由自己来报,以免牵扯到他。
罢了,他伤势未愈,何必与他争这一时之意?
思及此,她放缓了声音:“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赵常胜不过是棋子,背後或许还有人指使。你贸然动手,反而打草惊蛇。”
谢澜忱冷哼一声:“那就连他背後的人一并揪出来。归云宗这潭水,早就该搅一搅了。”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她依旧苍白的脸上,语气不自觉放软了些,“……你可有受伤?”
云微摇头:“只是耗力过度,并无大碍。”
谢澜忱闻言,目光下意识地落在她唇上,随即又僵硬地移开视线,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试图掩饰心中的慌乱与悸动。
云微将他这番情态尽收眼底,心中亦是泛起一丝异样。
他这是怎麽了?
“此事出去後我自有计较,当务之急是你的伤。”她忽然想起一事,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巧玉瓶。“这是阿念先前赠我的‘玉髓生肌散’,对外伤有奇效。你脱了衣服,我替你上药。”
谢澜忱面色一怔,随即垂下眼,擡手揪紧自己湿漉漉丶仍紧贴皮肤的衣襟,语气竟带上了几分罕见的仓促与抗拒:“……不必!我自己来即可。”那神情竟是前所未有的慌乱与抗拒,仿佛衣襟之下藏着什麽极不愿丶也绝不能被她看见的东西。
他这般过度反应,绝非寻常羞赧或客气。云微心想。
但见他态度异常坚决,且伤口主要在腰腹,脱衣也确实不便,她不便强行动手,便不再坚持,将玉瓶塞入他手中:“也好。你自己小心些,勿再牵动伤口。”
说罢,她依言转过身去,闭上眼,耐心等待。
岩壁下唯有火堆燃烧的噼啪声,以及身旁传来的细微衣物摩擦声。
云微心中疑虑未消:他究竟在隐藏什麽?
以少年的性子,寻常伤痕绝不足以让他如此失态。
忽然,她听见谢澜忱极轻地“嘶”了一声,似是痛极。
她倏地睁开眼,侧过头望向他,语气带着询问:“你怎麽了?是伤口……”
话语戛然而止。
只见谢澜忱上衣半褪,堆叠在腰间,露出精瘦却结实的胸膛和腰腹,地上散落着他刚刚拆掉的丶她之前为他包扎用的布条。
而在他心口偏上的位置,虽被他自已仓促用手掌捂住大半,但仍可清晰看到,那处肌肤上,竟有着数道纵横交错丶狰狞无比的陈旧疤痕。
那些痕迹显然是被利器反复划过丶切割而成,凌乱不堪,几乎将那一小片肌肤彻底毁去,难以辨认原貌。
但通过那残存的丶模糊的笔画,云微还是拼凑出了两个字——
走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