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下一片死寂。
衆人面色更显凝重。
宁兮河轻叹一声,行至她身侧,低声道:“问心路之险,可见一斑。不如你我一同出发,彼此或能有个照应。此次,你我便光明正大,堂堂正正,争一争这魁首之位,如何?”
云微垂下眼,心中思绪万千:她观宁兮河言行得体,气度从容,同为女子,在这归云宗内能备受敬重,确有不凡之处,心下不免生出几分同为英才的欣赏。
可昨日对弈时,宁兮河话里话外都在提“故人”,今日又主动提出“彼此照应”,到底是真的惜才,还是想借同行之机,进一步确认自己的身份?
思及此,她瞥了一眼不远处肃立的吴丶王二位长老,心中一凛:五鹤排云……这“五鹤”,所指代的,莫非是执掌宗门权柄丶各持浮尘镜的五位长老?
若真如此,宁兮河此举背後的深意,恐怕远比单纯的试探要复杂得多。
她正要开口,谢澜忱却一步横跨,硬生生隔在她与宁兮河之间,侧头对她低语:“那老匹夫手持浮尘镜,绝不会安分。待会儿无论见到什麽,听到什麽,记住皆是幻象。信你手中之剑,斩了便是。”
云微擡眼,与他目光短暂相接。见他眼底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灼,心知他是担忧吴长老借浮尘镜作祟,暗中针对自己。
她略一点头,不再多言,三人同时迈步,踏上了那青玄石阶。
脚步刚落,云微便觉一股阴冷黏滑的无形意念试图钻入识海。
她心中冷笑一声,眼神澄澈未晃半分,腰间断尘剑似有感应的轻轻一颤,发出一声低鸣。
这问心路,果然名不虚传,只可惜,她心志早已千锤百炼,绝非这点微末伎所能动摇。
她强压下那缕异样,步伐坚定,继续向上行去。
昔年未救之人,非我力不及,是天意弄人,是人心诡谲难测。云微心道。
石塘镇百姓惨死,是她心中永痛,却非她之罪愆。
今日便以这三千石阶为证,此心澄明,再无遗憾能缚她剑心,阻她道途。
思及此,她步伐越来越稳,竟如履平地般,迅速将谢澜忱与宁兮河以及其馀弟子甩在身後。
两旁云雾中不断传来惊呼惨嚎,不断有弟子承受不住幻象侵蚀,心神崩溃,跌落石阶,淘汰出局。
行至第二重区域,周遭气息骤变。
云微敏锐察觉到,竟有五面浮尘镜被巧妙隐匿于翻滚的雾气之中。
她忆起段长老曾说过,浮尘镜乃归云宗至宝,五位长老各持一块,看来吴长老此次是下了血本,非要让她在问心路上现形不可。
镜光幽微,正死死锁定着她,企图窥探她内心最深处的恐惧。
她眸光一寒,毫不迟疑,断尘剑铿然出鞘。
只听“咔嚓!咔嚓!”数声清脆碎裂声响彻山道,五面隐匿极深的浮尘镜应声而碎,消散于雾气中。
几乎在浮尘镜碎裂的同一瞬,一道威严的身影凭空浮现在云微面前。
“论心性担当,你岂及澜忱万一?他虽为义子,入门稍晚,然行事沉稳周全,处处以宗门大义为重,扫除四方隐患,从不张扬居功。而你……”
不待“父亲”将昔日诛心之语说完,她已一剑挥出,剑光凛冽,瞬间将幻象拦腰斩断。
曾几何时,她确实渴望通过勤修苦练丶斩妖除魔换来这高高在上者的一句认可,一个属于父亲而非宗主的丶带着温度的眼神。
可在他眼中,从来只有宗门的权柄丶绝对的掌控与可利用的棋子。
女儿?或许从来都只是件更趁手的工具。
“聒噪。”云微声音冷冽,“谢澜忱不是你的棋子,更非你用来衡量我丶打压我的尺规。”
少年看似阴郁难测,实则心思细腻重情,只是惯用冷漠僞装自己,他的好,从不需要靠贬低她来证明。
“而我云微的路,”她微微扬起下巴,目光如剑,直刺那消散的虚影,“从不由旁人置喙,更轮不到你这般虚僞之徒来评判。你既不认我这个女儿,便休要再以父之名行操控之实。此後我剑指何方,只凭我心,与你——再无半分瓜葛。”
“这般污秽不堪的幻象,早该如此一剑斩之。”谢澜忱的声音自後方传来。
云微回首,只见谢澜忱不知何时已立在不远处。
少年的目光定格在幻象消散的地方,眼神阴郁得能滴出水来。
“好一个‘处处以宗门大义为重’丶‘从不张扬居功’……听得我都要吐了。宗主编谎话给自己贴金的本事,真是十年如一日,令人作呕。”
他一步步走近,站定在她身侧,“他拿我当筏子踩你?他也配?”
谢澜忱侧过头,目光落在她清冷的侧脸上,那眼中的阴戾霎时褪去几分,化作一种极为复杂的情绪,声音也柔和了些许,却依旧带着少年特有的别扭,“不过你刚才那几句话,倒是难得的中听。”
云微听得他此言,心中蓦地一动。
少年素来言辞带刺,语多讥诮,何曾有过这般近乎直白的认可?
一股极细微的躁动掠过心尖,但她旋即敛定心神,将这不合时宜的异样强行压了下去,语气平静:“跟上,第三重快到了。”
谢澜忱刚啓唇,似乎还想说些什麽,眼底那抹未散尽的复杂情愫仍在翻涌,却被另一道声音适时打断。
“这问心路步步惊心,凶险远超预料。”宁兮河快步跟上来,语气真诚。
三人略作调息,再度并肩前行。